第1章 神宗本质

惊蛰夜,骤雨如矢,虎蛇岭山脚客栈。

雨珠子砸在窗沿上,掌柜的指尖在算盘珠上打了个滑。油灯芯子“啪”地爆开一朵灯花,映得账本上的墨字忽明忽暗。

“凳子,合门板时仔细着门闩,合上后再拿些东西抵着。”他冲堂下小二喊,“前日王猎户说见着山魈脚印……”

话音未落,门板轰然洞开。狂风卷着雨箭直扑进来,油灯火苗“嗤”地矮了半截。黑洞洞的门槛外立着个看不清身形的东西,影子被暴雨扭曲,山风似呜呜鬼哭。

掌柜后脖颈汗毛倒竖,凳子倒地大叫,“山鬼——”

那东西进了客栈,是个人。他抬手摘下斗笠,烛光里露出一张俊美面容,眉峰如刀,眼如寒潭凝星。蓑衣下摆露出半截青衫,腰间悬着柄缠着破布的三尺长剑,剑鞘是乌沉沉的寒铁。

“店家,小二哥,在下曲笠,是活生生的人。”

来人含笑解释,他有眉有眼,气质温润,绝不是那诡谲可怖的山鬼,掌柜凳子两人放松了。

“麻烦掌柜温碗酒。”曲笠随手将斗笠挂在门边,从腰间拿出一些碎银递给凳子,“请小二哥烧桶热水。”

接过银子,掂了掂,小二凳子笑得咧嘴,正要应声。忽听得雨幕内飘来一缕呜咽。起初像是山风穿林,渐渐显出调子来——竟是支迎亲的唢呐曲。可那声气儿尖利得瘆人,活似夜枭啼血,混在暴雨里忽远忽近。

掌柜的脸“唰”地白了,手中账簿“啪嗒“掉在柜台上。

曲笠垂眼,好奇道:“店家可知这是……”

“是山神娶亲!”掌柜的嘴唇直哆嗦,喉咙里挤出嘶哑的笑,“大喜事……山神老爷的大喜事啊。”

“今年第三回了,往年…往年都只娶一回的。”掌柜垂下头,摸着袖口的补丁,针脚歪斜,似少女初学女红的手艺。“山神老爷好福气呀,不对,是那些姑娘好福气,我的喜儿也是好福气,前年就嫁了……好福气呀。”

凳子红了眼,清瘦的小子年纪还轻,盖不住眼里的恨。

但再恨也没用,人拿什么和神斗?

此方世界青瓦连天处皆是神祠,香火熏黑了日月。百姓剜心头血化香烛,抽脊梁骨作供桌——三更焚香五更血,求神拜神,求生路却走上绝路。

掌柜盯着油灯,忽然想起喜儿被拖进花轿那日,喜儿往他怀里塞了件衣裳,喊着爹爹就被压上了轿。神恩浩荡啊,围观的老妪们抹着泪笑,能伺候山神,这可是十世修不来的福分。

“好福气——柳河镇供河伯要童男,苍梧城献城隍需肝脑。”凳子攥紧拳头,咬着牙,“去年大旱,李家庄把孕妇……”少年喉头滚动,脸色涨红,突然抓起剪烛花的铜剪,噗嗤噗嗤地乱剪一通。

寒铁剑鞘抖动,曲笠算了算山神娶了几次亲,今年三回,往年……他算不清,只看到累累白骨,听到幽幽低泣。

曲笠压住剑起身。“热水不必烧了。”

“雨大,山路难走,客官要往何处?”掌柜抬头,他眼还泛着红。

“上山。”曲笠戴上斗笠,走入雨帘,“拜神。”

惊蛰雷声响,他的身影没入雨中不见,凳子冲到门口,伸长脖子,激动低语,“他的剑在动,他有神通……他上山去了,有神通的人上山去了。”

掌柜低头继续理账本,对小二叮嘱道:“凳子,把门合上。合门板时仔细点……”

山路崎岖难行,雨大林多,还好有唢呐声指引,曲笠披衰草蓑衣,提一盏鱼皮灯笼追寻而去。他走着走着,见昏光刺透雨帘,重重树影间火烛飘摇。

他抬头一看,十六盏纸灯笼悬空浮游,引着一顶猩红纸轿朝山深处走去。轿帘绣山神骑虎图,绣线森森似人筋搓就,金粉勾的虎睛随轿身摇晃流转凶光。

抬轿纸人腮涂朱砂,面含笑意。蓑衣下探出的手却无指无掌,只余森森骨爪扣着轿杠。

“山神娶亲,群山同庆,幽幽山鬼,共飨血食————”

轿头上的尸鸦喉骨震颤,尖声吟唱。狐头侍女扭着身体,笑得妖异,玉手一扬,大把浸着血的骨钱洒落。

骨钱砸落在曲笠脚边,他拾起骨钱。白骨血线,一两骨,十枚钱,入童子血泡三日,方才能制成这山神的喜钱。

阴风中妖鬼邪祟望着这骨钱血食蠢蠢欲动,曲笠轻擦去骨钱上的血,拍了拍腰间的剑,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娶亲队伍,喃喃道:“走,拜神去。”

惊雷乍响,剑鸣清亮,林间阴风散,白骨血币安葬于山土之中。

纸轿一路摇晃,摇至山神庙外。暴雨中,山神庙隐于断龙崖下,庙檐高大,牌匾光鲜,庙前石阶覆满青苔,苔下隐约可见斑驳血渍。

庙门半掩,门楣悬一褪色红绸,绸上绣“山神娶亲“四字,绣线已褪作暗褐,似干涸血迹。

纸轿停驻庙前,猩红轿身映着庙内昏黄烛光,狐头侍女玉手轻扬,骨钱洒落庙前,叮咚作响,似招魂铃音。

山神庙内,三首山神踞坐神坛,浓厚香火成雾飘摇,墨金华袍沾满酒渍,左侧虎首先啖人指,右侧蛇首吐信品血酒,中央人面长吸一口气,六目齐睁。

“妙哉!魂香纯净,竟带凤息!”

堂下手持拐杖,浑身仅缭绕几缕游丝香火,化枯瘦老者相的山河土地躬身作揖,“山尊福寿无边,纳得贵妾,吞食此女,飞升上界,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哈哈,尔等随我迎亲去。”

三头山神仰天大笑,腹中馋虫大动,急不可耐地起身,几步破开山神庙门,到纸轿边。

隔着轿帘,山神深吸一口气,三头显现迷醉之色。

“就是这味!!世上只有神仙好呀,既可以食香火得享长生之福,也可食血食享口福之欲。”

三首山神虎首暴涨三丈,张开大口,巨齿突出,涎水自齿缝间滴落,眼看就要将新娘带着纸轿一同生吞了。

“且慢——”

曲笠提灯自暴雨中缓缓显出身形,玉面含笑,手捏着三炷线香,“在下自山外而来,听闻这虎蛇岭香火旺盛,想来山神大人定有求必应,特来向山神上香求愿。”

山河村土地一砸拐杖,怒斥道:“区区人牲,敢扰神婚!”

山河土地手中拐杖枝桠疯长,抽向曲笠,他这丧魂藤叫神挨上一鞭子,都要叫此神身躯破碎,魂酥碎骨,这凡人受了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曲笠自顾自地燃香,他手一弹,三道寒芒破开雨帘。

线香香灰簌簌飘落,每一粒都化作带火流星,落在丧魂盘上,将藤蔓烧成漫天磷火。山河土地来不及心疼他苦练百年的妖魂,那三炷香到了。

“啊!!!!!!!”

山河土地瘫软在地,三炷燃香已贯穿他天灵、脊椎与脚踝,香灰渗入神骨滋滋作响。他被钉在地上,香灰烫伤痛得他翻滚不已,如砧板之鱼作垂死挣扎。

不去管那土地凄惨的痛呼,曲笠向前踏步,“在下想当巫。”

巫者为神明近侍,替神明统治神域,可调动神明之力,是天地间最接近神的人,是除神之外最尊贵的,但成为巫条件相当苛刻。

一是最正统的路,得神明青睐,二是歪门邪道,也就是曲笠走的路——贿赂神明。

曲笠叹气道:“我打算贿赂的那位神有点贪,我还差点香火,打算向您借点。但您活着,我不好意思,所以只好麻烦山神大人死一死,我好借你的香火一用。”

“好胆!!!本座先尝尝你这送上门的点心!”

人面首怒目圆睁,拈诀,两脚一踩,虎蛇二首突然暴涨十丈。虎爪拍碎半座山崖,蛇尾扫断九棵古松。一时间只见地动山摇,天幕倾倒。

虎吼蛇鸣齐响,虎吼震魂,蛇鸣致幻,尸鸦自轿头砸落成血泥,狐头侍女自啖其肉。

曲笠一动不动,像是被夺了魂。

虎头蛇尾已至,两头张开大口,口大可吞山,须臾之间便能将他连肉带骨吞下,用森白兽牙碾碎他的骨。

“还算谨慎……”

曲笠抬眼,望着三首山神留在原地的人首,颇为遗憾。

他脚下血咒爬升,幽光大起,怨气四散,两名身着破甲,一人持枪,一人拿刀的怨魂自天而落。

一点寒芒如刺,长枪生生捅穿虎首下颚,将之钉在山崖上痛呼哭嚎。长刀没入蛇头鳞甲之中,硬生生将蛇头斩下,血如瀑涌。

虎首被定,蛇头被斩,山神终于慌了神。

他人首念念有词,无数信徒合力凝成金甲,甲片上密密麻麻刻着“献妻李氏三娘”、“献女赵氏二丫”等血誓。

“小儿!死!!!”

血誓脱离金甲凝成剑刃,山神庙琉璃瓦迸裂,山内十二个村落的供桌同时燃起青焰——这是要借香火拼死一搏!

曲笠嗤笑抬腕,怨气凝成的锁链破土而出,竟将漫天剑刃打成灰。他踏着蛇首残躯跃起,一剑斩出,整座山神庙解体,露出基座下掩埋的累累骸骨。

“啊啊啊啊,你敢毁我的庙。”山神咆哮着挥出一掌,曲笠不动,两道怨魂迎上,一枪一刀,一远一近将山神牢牢压制,任他如何愤怒咆哮也挣脱不得。

“该收利息了。”

曲笠并指划过寒铁剑,剑身饮血后竟蜕变成幽幽鬼刃。剑光劈开雨幕,冤魂尖啸着附于刃上——正是这些年被吞吃的凡人怨灵!

看见那些凡人怨灵,对死亡的恐惧涌上山神心头,他边闪躲怨魂兵士的攻击,边求饶道:“你想当巫!!好说,好说,我还没有巫,我可以选你,我可与你共享香火血……”

曲笠不语,只挥剑。

第一剑碎金甲,断香火

第二剑斩人首,断神躯。

第三剑碎神魂,使虎蛇岭再无神!

山神死了,曲笠才回答他的招揽,“在下只想去山河村当巫,你的香火,我笑纳了。”

曲笠伸手,森冷怨气从青白手腕上缓缓爬出,凝结成网,罩住山神的身躯。他手指一勾,网猛然缩紧,那腥臭的身躯碎成块,只留下一道发着青色光华的神箓。

山河土地看得心胆俱裂,他在一旁瞧得清楚,这家伙不沾任何香火气,也没有邪气妖气,虽有怨气,但身上没有半分鬼魅之气,他分明就是人。

这凡人竟能逆天杀神!!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将他吓得魂飞魄散,曲笠将神箓招到手中,徒手剥离香火,将神箓一口吞了。

吃神!!人吃神!!

还不等山河土地将自己吓死,怨网将他围住,下一刻,他神躯粉碎,显出神箓。

曲笠招手,将神箓收入手中,正准备也吞了,突然看到神箓上的字——正九品山河村土地公

山河村,这不就是他即将上任的村子吗?

他这是还没上任,就先把神给杀了……

没有神,还会有巫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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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拜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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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改命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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