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风躺在树下晒太阳,她眯着眼,享受晚春舒适的阳光和暖风。
是的,她很无聊。
海州一事已经结束,那晚的恐怖与血腥已经成为明风自己的记忆,无人会怀疑官方通报真假。海州的居民似乎也一下子接受了自己崇拜多年的知府其实是要以下犯上的恶徒,第二天便开始咒骂知府,他们从知府之前的政令中寻找蛛丝马迹,那些他们曾经贯彻到底的酷吏政策成了他们抨击的关键。他们说知府“不仁”,自然不会有仁义之举。
明风稍稍留心海州城的后续发展,云王又派了个新知府前去管理海州。海州境内发生小规模起义事件,附近的小县小村因为不堪贫穷而纷纷起义,到首府抢杀劫掠。新知府不是本地人,得不到当地豪绅的支持,完全无法调动军队和资产。云王只好派遣自己的军队去镇压起义,那群无组织的“暴民”一触即溃,死了很多人,很多孩子流离失所,这些都只是奏折中黑白分明的数字,事情就这么顺利地解决了。
“只有我在才能使海州繁荣。”
明风无端地想起刘鱼的话。
一旦陷入思考,明风的心就烦躁得很。她干脆什么都不管,接着在春光里消磨时间。在姬寒的努力下,云国愿意帮助明风她们传授《血剑生》,他们建立新的门派,取名为血剑派。门派开始招徒,明濯计划收徒九十九人,男女不限,但因为仙人的名号实在响亮,前来拜师的人数不胜数。云王赐给血剑派百亩地,还有一间让明风她们生活的宅子,让她们自由建设。一下子,所有的事情全都搅在一起,明濯忙得焦头烂额,而明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依明风所见,谁来拜师就把功法传授给谁,她根本不想管修习者的天赋如何。《血剑生》修炼确实困难,对于连提气都没法顺利做到的凡人来说好比一步登天。明风想凡间这么多凡人,多教授总会有人学会。明濯却不这么想,她是真的想建立一个新门派,不仅能更高效地传授功法,又能扬九天宗之威,为燕玄多带来一些信徒。
“好吧,如果你想建立门派,你就去做,我支持你当掌门。”
这话颇有些阴阳怪气。明风越是如此,明濯越是想做给她看。她每天像是打了鸡血般工作,大到撰写新门派的派规,小到监督工地的进度,有时候她甚至会分身几个人一起进行工作。明濯喜欢这种将权力牢牢握紧的感觉,也喜欢凡人对她毕恭毕敬的态度。她学着和凡人一起参加各种宴会,结识许多达官贵人。
明濯在凡间的如鱼得水,明风看在眼中,拒绝发表任何评价。她感谢自己的师妹如此能干,她可以静静地享受春光。
她早已习惯隐于他人的光环之下。
不远处,空悠正在练剑。她绝对不是天才,但她乖巧听话,愿意花上十几天的时间磨炼一招一式,从不喊苦。她可比明风上一个徒弟省心得多。一想起她第一个徒弟,明风有些难以呼吸,已经过去百年,她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但明风记得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气。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幻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曾经犯下的过错——“总有一天,你的优柔寡断会害死你自己。”
微风拂过,卷起一阵桃花香。“真奇怪,桃花的花期已过,马上便是夏日,怎么还会有桃花的香味。”明风暗暗想。她依旧懒懒地躺在树下,感觉自己马上要昏睡过去。
“挺有闲情雅致。”
那熟悉的温柔的女声响起,明风以为自己在做梦,半睡半醒间回答道:“难得清静。”
“你以前从来不让自己闲下来,连陪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在这里睡觉。”
“你在生我气?”
“我有什么资格为此事生气。”
“你就是在生气。”
女声沉默,明风长长叹息:“没关系,我自己都在生我自己的气。你说得对,你那天说的话都是对的,我确实自私,我没有什么高尚的想法。我多么希望死的是那个孩子,不是师妹。”
“那孩子知道这些吗?”
“不知道。那孩子很依赖我。”
“好卑鄙啊,你这个混蛋。”女声轻轻笑道,她听起来就像是银铃。明风意识到自己已经百年间没有听过这样的笑声,再次轻轻叹息。
“不许叹息,这一点都不像你。”说着,她在明风的额头上轻轻留下一吻。
空悠不自觉地望向师父那一边,她不知道师父身边何时出现了一个白发绝世美人。
明风睡到傍晚才醒来,她伸展身体,招呼练功的空悠回家吃饭。空悠点点头,她拿起木剑蹦蹦跳跳地跑到师父身旁,抬头看着师父额头上的吻痕,有些尴尬地说:“师父,你额头上有东西。”
“咋了?”明风揉了揉额头,没发现什么异常。她身上又没有镜子,看不见那个吻痕。她们走到前厅,明濯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她见到师姐很是开心,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看见她头上的吻痕,一下子变了脸色。明风有些奇怪:“怎么了,今天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吗?”
“再怎么顺心,也肯定没有师姐过得开心。”
“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话这么酸溜溜的。”明风摸不着头脑,空悠连忙拉了拉师父的衣角让她不要多说话。明濯看在眼中,冷笑一声:“别告诉我你是带着小孩子去干的那种事。”
“我干什么了?为何生气啊?”
“呵,我确实没资格生气。明明师父给你的任务是教授凡人《血剑生》,我负责监督你,现在所有的脏活累活我来干,那些风花雪月之事你来做,师姐也太会享受了!”说罢便气鼓鼓地离开,明风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空悠连忙找到镜子递给明风,明风望着自己额头上鲜红的唇印,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她拼命搓揉额头,可唇印还是那么的鲜艳。
“明明就是做梦啊.......明明就是做梦啊……”
她试了许多方法来洗掉唇印,可无论怎么用清水清洗也无济于事。有苏一泠施了法术,这一吻才不是为了奖励明风,而是惩罚她。明风又气又恼,她还在自己的身上发现一份有苏一泠的亲笔信,约她今晚子时在城中的一家名叫“风月楼”的酒楼相见。
明风不想去,但她要找到有苏一泠把自己的额头弄干净。
临近子时,明风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地出门赴约。明濯一直在房间里生闷气,她自然不是气明风不管事,她气的是那个吻痕!在她心中明风师姐似乎与七情六欲毫不相干,她头次知晓女子之间也能产生情愫是从明钰师姐那里学到的,明钰才是那个总是陷入和不同的女性之间的人。明濯把明风想得相当高尚,吻痕和明风简直风马牛不相及!明濯自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明风,至少不会搞错明风是否心有所属,她不能接受吻痕的存在,她必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明风溜出去的样子真像做贼心虚,明濯化作一只麻雀,飞在明风身后,想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风月楼可是当地有名的青楼,哪怕是站在门口看一眼里面的装饰,明风都感觉自己要昏过去。她朝小二喊出有苏一泠的名字,很快就有人带她前往楼上的包厢。明风无视着周围的舞女与狂欢的人群,她低着头,脂粉的香气甜腻无比,使人无法呼吸。弦乐声音嘈杂,歌女唱着下流的歌词,客人各个欣喜若狂,手舞足蹈。他们陷入了反常的癫狂之中,明风知道这绝对是有苏一泠的把戏,她太喜欢看见凡人在她的幻术下恣意地发泄自己的**。
走上二楼,走廊的各个房间里传来不同的声音,**的声音,明风不想在乎,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起来。地板踩起来黏糊糊的,每个厢房名字都取得相当高雅,皆以花为名,梅兰竹菊四君子赫然入目,里面招待的想必也是“君子”。她来到最里的百合厅,这里竟然是最安静的房间。推开门,葡萄美酒被打翻,暗红的酒水流满桌子,顺着桌角流向地面。地上躺着好几个陷入沉睡的貌美的女子,有年龄稍大的人妇,也有不谙世事的少女。明风轻轻关上门,小心翼翼地从她们身上跨过。有苏一泠站在窗边,她穿着红白相间的丝绸长裙,头上的蓝宝石金簪很配她银白色的长发。她丰腴的身姿在窗边像是剪影,也像是明风梦境的具象。她感觉一切是那么的不正切。她幻想过无数二人重复的场景,似乎都比现在要难堪得多。有苏一泠望向明风,她柔情似水,仿佛二人从未有过争吵与分离。但那温柔转瞬即逝,她的眸子变得异常冰冷,似乎想把明风生吞活剥。这种转变倒让明风长舒一口气,她指着自己的额头:“你干的?赶紧把它弄掉。”
“等个三天自己就消了。”
“你要让我带着这个等三天?别闹了,快点消掉。”
“怎么,我亲你的时候没反应,亲完了开始怪人家自作主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别血口喷人,那时候我尚不清醒,是你占了我便宜。你说过这辈子都不想见我,我怎知你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
“这话说出去,怎么有人会相信。”有苏一泠说着,朝窗外的麻雀看去:“好啦好啦,帮你除掉便是。”
有苏一泠走到明风面前,她和明风身高相仿,她望着明风的额头,明风望着她那双如秋水般美丽的双眼,屏住呼吸。有苏一泠用双手擦去明风额头的印记,她的双手有些冰冷,又那么细腻。“好了,这下子没有了。”
明风想要后撤,有苏一泠揽住她的脖子,整个身体贴近明风,她早有预谋,双唇贴上明风。你不能说她的所作所为全部出于爱,她更像是在对窗外的人宣示主权。
温热的气息让明风一阵眩晕,百年来孤寂的灵魂重逢,她很难去否定,她确实喜欢这种炙热的感觉。视线模糊,但理智回到上风,她连忙把有苏一泠推开,愤怒地说:“你干什么!”
“我吻我的道侣还不行吗。”
“我们已经解除关系了!”
“我可一直都没有在休书上签字。”
明风刚想说些什么,明濯出现突然在二人身旁,鼓起掌来:“好哇,原来师姐还有个道侣。你们真是‘甜蜜’。”
明濯面无表情,平静得可怕。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她其实对自己的师姐一无所知,她不知晓明风的过去,似乎也没有可能永远出现在她的未来。
但其实到现在为止明濯还没有发现自己对明风的喜欢是超越亲情的爱情,明风也不敢对明濯有任何过分的想法,有苏一泠的出现不会影响二人的情感推进,反倒会促进二人觉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