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允墨读过柳宗元的《捕蛇者说》,文言文总是简洁干练又一针见血,后人永远不知道那短短的几个字背后是怎样的尸山血海。
让元初为之着迷。
“阿婆!阿娘!”
“阿林这是怎么了?”
姚允墨跪伏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哭喊着,但眼睛却干涩的不像话,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身前阿婆的尸身早早被拖走,只留下深深浅浅的几道血痕。
形容枯槁的阿娘垂着脑袋行尸走肉一般一步步挤进摇摇欲坠的木门。
村人顿时皱着眉三三两两地走开,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姚允墨却听不清了。
暮色如约而至,但远处又升腾起一抹刺目的红光。阿娘枯瘦如鬼爪的双手,突然钳住姚允墨的双肩,出人意料地将姚允墨扯得上身立起,不容置喙地推进床底。
他睁着眼,透过缝隙看见一群差吏粗暴地踹开木门,推搡着阿娘,嘴里叽里呱啦讲着他听不懂的方言,又或是别的土话。
黑暗中,他冷静又或是懵懂迷茫的怔愣着,丝毫没有冲出去拉扯阿娘的想法。
木梭从纺织机上咚地一声砸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差吏蛮不讲理的怒吼声。
“节度使大人征召士兵,每户出一名男丁!”
“可大人!我家真的没有男丁了!”
乒乒乓乓一阵打砸,元初刚刚摆放好的家具又一次被推得七零八落。
“神经病啊!”
他终于忍不住咒骂出声,那头的少年还算冷静,木着脸道:“就是这样的,除非死,否则无法破解。”
除非死?
除非死,否则逃不过沉重的赋税和徭役;除非死,否则永远被压迫……
黑色的浓雾一点点侵蚀着这座不大的屋舍。元初魔怔一样呆愣地盯着它看。脖颈间的伤口汩汩流血,青白的面容配上空洞的目光像是一具被掏空神志的行尸。
幼童的哭号响彻不大的村落,但外面月光清冷,铺落枯枝之间,显得孤独又寂寞。
差吏早已走远,阿娘睁着一双泪盈盈的眼睛,转头一一看过破烂的房舍,猛地起身推开门,走向早已干涸的水井边一跃而下。
纸灰翻飞,那是很久之前阿婆让村口秀才代笔给阿大的信。
阿娘有的时候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非要打仗呢?为什么那些有钱人不用去呢?
她又想起她的女儿了。
“这是你女儿?”
“是是……”
“下回你不用来了,让你女儿来送吧。”
“老爷,这……”
“行了行了,别废话。”
巨大的圆月悬在天边,宛如银盘,阿娘睁着眼睛躺在井底,井口刚好对着那轮硕大的月亮。
蓝白色的,看起来冷极了。
井底被摔得稀烂的纺织机断木高高耸起,贯穿她单薄的腰腹,但鲜血极度缓慢地蔓延开。
院子里的蚕蛾抖了抖翅膀,终于还是沉沉睡去,又或者是死了,总之是没了动静。
元初远远看着,目光中突然流露出一点怜悯来:“是死了吗?”是死了。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也不会有人回应了。
身后的房屋一捧灰烬似的炸开,随后是滔天的火焰,亮眼的红色好像烧着了沉静如水的天空,飞快地燃起刺眼的红光。
楼宇倾塌,火焰冲天,滚滚浓烟中天穹像是被捅破了一个洞,碎片一样塌陷坠落。
墨黑的池水翻滚着,似乎是有什么巨兽要冲天而起,一旁的水车无人自动,哗哗直响。
元初呆呆地立在天地之间,身前是翻滚皲裂的土地,身后是颓圮的屋舍。
冲天火光之中,隐现着一个王朝,惨烈的终结。
“元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