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老槐被火光点得雪亮，元初笑了一下，眼看着山火蔓延，心里却平静无比。
一边晴儿丈夫正低头摆弄着衣摆，元初突然福至心灵，腾一下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哪里知道晴儿丈夫也直勾勾地看了回来，盯得元初浑身发毛。
“我靠姚允墨，他看得见！”元初搡了一下闭目养神的小道长，开口就是毫不掩饰的惊恐。
可能看不见活人，但绝对能看得见……死人。
晴儿丈夫木着脸向他们走来，祭台的火光打亮了他半边侧脸，明灭之中，阴影勾勒出一副狰狞又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面孔。
满是孔洞的粗布衣衫下，姚允墨看见他遍布青紫的皮肤。霎时瞳孔猛缩，拉着元初就要跑。
假设是晴儿先患病，那先被传染的理论上必然是晴儿丈夫。晴儿难产而死，晴儿丈夫听从村长建议以洗去浊气之名抛尸河中，可村民又怎么会放过这给他们带来致命祸患的一家人呢？
于是他们对晴儿丈夫实行了暴力并且要杀死他的孩子，因为他们认为晴儿的孩子是晴儿这个晦气之源孕育的，必为祸害全村的孽障。
可他们哪里知道肺结核不会通过母婴传播呢？
“再等等，他好像没有杀意。”元初盯着晴儿丈夫，一手拉住姚允墨，一手握紧了法扇。火光下，他看见对方眼中闪烁着点点星子。
祭台那边的火烧的越来越大，轰隆一声祭台坍塌，火星飞溅，恰如落雨。
“晴儿……”姚允墨看见晴儿丈夫嗫嚅着双唇，无声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他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漫上了无边的痛惋。
晴儿丈夫不愿孩子遭受同他一般的暴力和同村人的排挤，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将孩子托付给权力最大的村长，并且以紫河车为谢礼。他不知道那天村民们聚集在自家讨论如何处理晴儿这个邪祟时，已经感染了肺痨，村长体衰病得最重。怨毒的村长害死了他的孩子于是晴儿丈夫在紫河车中加入了毒药，为孩子报仇。
那边元初正尝试着和晴儿丈夫交流，这边姚允墨紧盯着东边墓场的星星之火。此刻，屋子里终于跑出来三三两两的人影，他们茫然地看着滔天大火，然后突然掩面痛哭，对着晴儿家的方向跪拜。
懦弱而胆小的村民良心不安，于是选择了守着最近的祭台，希望祖先可以庇佑他们。但这个祭台祭祀的从来都不是他们的祖先。
元初抬手擦了擦汗，姚允墨抬头看着仿佛天灯坠落的满天星火，轻声呢喃：“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眨眼间，晴儿丈夫几个健步冲出，扑通一声扎进河水里，顿时鲜血淋漓，水流冲出层层叠叠的重瓣红莲来。
元初默然，低头闭眼，不敢再看。
“如果神明有眼——”元初叹息，但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火烧毁了晴儿家，两副棺材顷刻裸露在外，小一些的那副棺材里赫然蜷缩着被大火烧焦的村长尸身。另一副大些的棺材里板正地躺着刚刚投河的晴儿丈夫。
一股悲意如开闸洪水般涌上心头，元初怔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看着姚允墨张张嘴巴。
可是他想说什么呢？他也不甚清楚吧。
雨点簌簌落下，四周的青白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消失了，枯老的桐花树上开出了青白色的花朵，至此一候起始。
戊辰年清明，晴儿生下了我们的孩子，他可爱极了，长得像晴儿，清俊的像个教书先生……
等来年清明，我就给他扎风筝、教他斗鸡，可是儿啊，怎么就……父子缘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