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下一世。
原宵闭着眼数了会心跳，又睁着眼数了数房顶的木头有多少根，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
没有变成婴儿重新在世上走一遭学习爱恨情仇。
没有回到之前或是去往之后的时间线。
没有穿越到其他的维度。
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记忆尽数回来了，作为灵的记忆。从诞生，直到被师父哄骗着去了人间。
门口响起脚步声，原宵躺着没动，也没有刻意装睡。
“虽然不会饿，你想吃点热的东西吗？”覃愿坐在床边，放下手里的碗，用汤匙搅了搅，慢悠悠地问道。见原宵没回答，顿了顿，放轻了声音：“还疼吗？”
“我长出灵窍了。”目光转向他，原宵说得很平静。二十几年浓缩成了短短几个字。
“嗯。”他定定地回望，眼里是溢出来的心疼与后怕，却仍是扯出一丝笑，温声说道：“长大了，那么…”
说着，从兜里拿出一个圆圆的小铁盒打开，往前举了举，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问道：“还要吃糖吗？”
原宵看着糖盒没说话，他垂下眼抿着嘴，自嘲地笑了笑，准备收回手来。
“让我选选味道。”原宵慢吞吞地坐起来，就着他的手在盒子里挑挑拣拣，拈了一颗放进嘴里，软绵绵的，淡淡的甜，嗯，菠萝味的。
覃愿的眼里又有了光，盈满笑意，自己也随手拈了颗糖吃了。
“以后换成硬糖吧。”
“…好。”他握着糖盒的手紧了紧，又放松下来，将糖盒放回兜里：“醒了怎么不出来走走？师父在门外守着又不敢进来。”
原宵嚼了几下软糖，吞下去之后，才开口道：“我好像有点奇怪。”
“我看看！”还没等她接着说下去，覃愿已经拉过她的手搭脉查看了，皱着眉自语：“没什么问题啊……”
“额，不是身体上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凝眉思考半晌，斟酌了下措辞：“我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存在，乱糟糟地变来变去，作为灵的我，和作为人的我……”
不清不楚的表达，简单一句话，覃愿却脸色大变，猛然直起了身子：“你记得？！”
“啊？”原宵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语气急迫地扬声朝外喊道：“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门没关，一个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的中年男人小心挪了进来。一身白色长袍有些皱巴，嘿嘿笑着拍了几下才拖了个凳子过来坐下。
原宵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在喊与不喊之间纠结，最终还是多年本能占了上风，叹了口气道：“师父。”
“哎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你不是说只有体会到的情绪会留下来吗？”覃愿少见地黑了脸，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师父做了个捋胡子的动作，虽然下巴并没有长长的白色胡须给他捋，有些心虚地回答：“是这样，当时话没说全……我的意思是，你去接她回来的时候可以跟她商量下，如果觉得这段经历让她感觉不舒服的话，咱们可以只留下生成灵窍需要的情绪，将其他的抹去……”
说着说着偷瞄原宵，又看向压抑着怒气的覃愿，声音越来越小：“可这不是时间还差点出了意外提前回来的吗……哪怕书里写的，要忘掉前尘往事还得喝个忘情水跳个诛仙台什么的，哪能随随便便一醒来自己就忘了……你现在跟她商量呗…”
覃愿咬着牙沉默了许久，憋着气又不敢发作，看着原宵，欲言又止，最终放弃了想说的话。
已经知道答案，何必再问。
“这样啊…”原宵目光散漫，若有所思，忽然朝他笑了笑：“别生气啦，好的坏的都是经历嘛。”
“出去一趟，受那么大罪，遇到的净是乱七八糟的事！”覃愿想扯出一个笑回应，却实在笑不出来，语气生硬地朝师父撒气：“你当初怎么拍着胸脯保证的？！”
师父摸了摸鼻子，理亏，说话也没底气：“当时又舍不得她出去太久，那不就想着多点经历也好。后来别说干涉，我都不能关注，也是没料到人心这么贪……”
“我不想说这个。”原宵打断道：“现在头嗡嗡地疼……”
“没事没事，正常的，情绪记忆没融合好而已，过段时间就好了。”师父伸手想摸小徒弟的头发，被躲了过去，讪讪收回了手，自己找台阶下：“长大了，再摸头是不合适了。”
“说得以前跟你多亲似的。”覃愿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揭他老底。
“对，只跟你玩，有什么用？你看以后她还跟着你不？”原宵估摸着他要是有胡子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翘起来了。
这话一说出来，覃愿不吭声了。师父可能是觉着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干笑几声，转移话题：“那个，门外有个人待好久了，刚又敲门了……”
覃愿脸色不大好，却还是放软了声音跟原宵说：“可能是月心有感应，知道你醒了。我去接他进来……”
“不了。”原宵摘下手链，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递给覃愿：“我现在也不需要这个来防身了吧，你…还给他吧。”
师父盯着月心猛瞧，眉梢微动。
“为什么？”覃愿接了过来，但仍坐着没动。
“我…也不是他要找的人啊。”原宵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满是迷惘，问他：“怎么判断是同一个人呢？除了一张脸，性格不一样，想法不一样，处事方式不一样，经历也不一样……他爱的是谁？是那二十几年的经历造就的人吧？渴望被爱又害怕跟人建立亲密关系，遇到爱自己的人小心翼翼地确定之后就全身心地依赖对方……可我不全是这样的啊…”
语气渐渐坚定起来，被自己说服：“都冷静下吧。”
“你既然想好了，那我去跟他说。”不顾在一旁“哎哎”阻止的师父，覃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师父有些着急的样子，搓着手指，试探着问道：“你那手链是个好东西啊，送你的人还挺上心的。”
“恩。所以还回去了。”
“……你这不是为难人嘛怎么还拧巴起来了呢这孩子…咳咳！我是说，他要找的人本来就是你啊。凡是有智慧的生物，都是有很多面的，他只看到你其中的一面，也不是他的错是不是？总得给机会接触……”
“我本来就不懂这些情情爱爱不是吗？不然怎么会被你一骗就去了人间。”原宵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抛出这句话作为终结，挑眉看着他瞬间蔫了下去变得支支吾吾，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要帮别人说话？不是说我开心就行其他都不重要？”
“那你也不开心啊现在……再说了，”师父悄悄瞟了几眼小徒弟手上的戒指，又瞅见她眯起来的眼睛，果断闭嘴，一把薅住刚进门的覃愿：“怎么样？走了没？”
“走了啊。”
“……不是，这就走了？！”师父看起来挺生气：“这也没什么诚意啊！就这还惦记我们家小闺女！可拉倒吧！”
一点儿也看不出刚刚还在帮人家说话。
这天，原宵在巨大的银杏树下和覃愿并肩发呆的时候，脑子一阵清明，持续了好多天的头痛消失了。
“不痛了哎。”
“嗯。”覃愿又在编扇子，低着头笑道：“出去玩玩？师父问你要不要跟他回宗门看看。”
“还有宗门呢？”原宵有些意外，一直以为三个人就是全部了。
“他听到你这么说可要伤心了，要说你不关心他。”
“那他也没提起过啊，我以为他孤家寡人一个，老来收俩徒弟聊以慰藉。”接过扇子开始拆，原宵理直气壮地说道。
覃愿笑眯眯地看着刚编好的扇子被拆得七零八落，调侃她：“师父昨儿还说呢，宵宵长大了，不拆家了。”
手上的动作一滞，原宵没好气应和道：“对啊，我现在可温婉可贤淑了，你跟他说，喜欢胡子就留吧，不会被拔了。”
“我宁愿你天天惦记着拔他胡子。”
没等到原宵回应，他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这段记忆，对你来说更多的是痛苦吧？为什么要留下呢。不想忘记一些人，这个因素占了大半不止吧？”
“嗯…不然是为了永远记住家暴和冷暴力吗。”原宵笑了笑，再谈起这个心里已经不会有太大抗拒：“都是很好的人。”
“那为什么不见见？害怕？”
叹了口气，开始给叶梗打结，原宵幽幽道：“以前你和师父总哄着我，我觉得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不是哄，本来就是。”
“哎你别打断我情绪嘛真是的！”原宵白了他一眼，这才往下说：“然后吧，被否定了二十年，自信心渣渣都不剩，经常遇到不能自洽的事情，就喜欢回避。这一融合吧，就很矛盾……反正，就是不敢见，怕见了之后知道他们喜欢的都是那个我而不是这个我…不见我就可以当没这回事…”
“哪有什么这个你那个你的，怎么样都好，你看我和师父说什么了没？”覃愿有些心疼，无奈地拍了她脑门一下，嗔道：“一天天的瞎想什么。”
“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家人！再说了，你俩要是嫌弃我的话我立马叛出师门给你们看！”
“那你打算叛哪去？”
“自立门户！孤身走天涯~”
“首先你要认识路。”覃愿认下了家人这个身份，笑容温和：“又恐高又花粉过敏，还不爱动弹的小风灵，可能不适合孤身走天涯，还是留在家人身边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