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之后几个人就风风火火地忙起来了,原宵想着要不要帮点忙,被苏曚赶了回来:“我们就不跟小师叔抢人了。”
孔今一脸的无辜。
在家腻歪了一阵子,听说覃愿他俩又打算去黄山,连忙要求带上自己,坐在车上后知后觉问道:“你们之前怎么去的?”
“飕飕…”池乔比了个手势。
没等原宵对于拖累他们的行程表示抱歉,覃愿已经抢先说道:“又不赶时间,就当玩了。”
“双标。”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两层楼的病房已经改成了仓库,沿着楼梯走上二楼,狭长幽深的走廊里回荡着几个人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只有老旧电器发出的轻微轰鸣,随着滋啦作响的电流声,走廊长长的日光灯明明暗暗。
走廊尽头一扇灰蒙蒙的铁格窗半掩着,窗外树荫浓密。
池乔当先推开了右手边倒数第二扇房门。
半透光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病房里昏暗难辨。谁也不想碰不知道落了多少年灰尘的窗帘,于是在门口找灯的开关,四四方方的面板上,小小的按钮已经松动,颤颤巍巍似乎一碰就要掉下来。
两盏长条灯闪了几下,一次比一次间隔长,就在原宵疑心它们要彻底暗下去时,终于有一盏挣扎着啪的一声亮了。几排置物架,稀稀拉拉摆着些箱子,在冷光的阴影里,像是躲在暗处虎视眈眈的捕猎者。
胳膊上的毛孔被屋子里的寒气一激,密密地凸起,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没有什么仪式,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咒语手势,覃愿只是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就停下了动作,抱臂盯着某处。
“……好了?”原宵眨巴着眼睛,不解中带着点委屈:“我看着什么都没发生啊?”
几个人好像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面面相觑。唯有池乔脸上带着得意道:“这个我有经验。”说着伸出手来,笑嘻嘻地说:“牵着我就能看到了。”
孔今愣了下,之后一脸恍然:“懂了,不需要你了。”
手被牵住,眼前的场景忽然在闪烁中重组,最后一次闪烁或者是自己眨了下眼之后,置物架不见了。
小小的房间里,两张病床中间有个床头柜,上面摆着一罐奶粉、一个玻璃奶瓶,旁边的热水壶盖子被揭开扣在床头柜上,盖子上是冒着热气的木塞。一个方凳,几件小衣服搭在上面。
还有张摇篮,摆在床尾,里面是裹成一团的包被,静悄悄的,看不清里面有没有小婴儿。
窗帘是拉开的,八月的暴雨天,阴沉沉,一阵狂风刮过,树枝摇摆着、拼命伸长身子像是想要冲进来,哗啦啦的雨声被关着的玻璃窗隔绝了一些。
靠窗的床上,一个年轻女人靠坐在床头,静静朝外看着。神色平静,一张脸和原宵无意中看到的照片上那个烫着卷发胸口别着花的少女重合了。
门忽然开了,原宵吓了一大跳,有些慌乱地朝孔今看去。
“只是过去的一段场景,你就当在看纪录片。”孔今一边解释,一边斜过身来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原宵的后心处。
果然,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想了想又回头锁上了房门,将方凳上的小衣服卷了卷塞进床头柜的抽屉,然后坐下看着对于有人进来没有任何反应的年轻女人。
“你想好了吗?确定要这么做?”中年女人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
年轻时的母亲这才收回朝外看的视线,转头淡淡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中年女人,就从这一眼开始,脸上平静的表情开始崩裂扭曲,尖利的声音里夹杂着怒气:“怎么?你不舍得了?要掐死大的你也没吱声,现在装什么好人!不舍得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法子!”
“……毕竟是你肚子里出来的,我怕你以后后悔。”中年女人的目光从摇篮一扫而过,回转到她身上:“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妈!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不是你说那个没死掉的孩子命格好,再生一个以后可以把命格换给小的吗?”脸上还带着少女的稚气,说出来的话却冷血得令人发指。
妈?这就是那个未曾谋面早早去世的外婆吗?
“是。”中年女人叹了口气:“那换命蛊就够了。可你为什么又要涅蛊?”
年轻时的母亲先是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神情,然后嗤笑出声,渐渐地疯狂起来,笑到不能自抑:“明知故问?你当初怎么说的?这肯定是个男孩!结果呢!既然还是个女的,那再好的命格给她有什么意义?凭什么给她??换命蛊一直在你手里,也没见你找哪个好命的给我换上啊?”
“……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只有血脉相连的两个人之间才能用换命蛊。”中年女人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压制着情绪。
“那你为什么不多生几个?总有能换给我的吧?凭什么我要这么苦命!你欠我的!要涅蛊怎么了?你不给?”她的情绪越发激动,双眼因为气愤而布满血丝,看着中年女人沉吟不语的样子,又恐慌起来,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身子前倾拉住中年女人的胳膊:“妈!妈你别不给我…你答应过我的…你说我想干什么都行你都会答应我的!”
中年女人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脑海里经过了剧烈的争斗,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滴落,嘴唇抖动着说道:“那你得先养涅蛊三年。”
她的双眼迸发出亮光,紧紧攥着中年女人的手,表情狂热:“你带了吗!快给我!养三年之后就能放到小的身体里了对吗?那换命蛊什么时候开始养?”
“涅蛊进入宿主身体后,需要三年时间适应,你再让她养换命蛊就不会有冲突了。她开始养换命蛊的时候,你把大的接到身边,多相处成功率才高。养的法子有些复杂,我回去确定下再告诉你。”中年女人嘴角绷得紧紧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抓在手里,指节发白,眼里神色复杂,似乎是愧疚,又隐隐透着绝望。
“好我知道了,那你赶紧回去,在这待着又帮不上忙。”她一把抢过小木盒,打开之后毫不犹豫地捏起一只圆滚滚的虫子放进嘴里干咽下去,哽住再加上恶心,白眼都要翻出来了。
中年女人着急忙慌地倒了些水在热水壶盖里,试了试温度,好在盖子揭着已经冷了不少,这才放心地喂她喝,一边抬手在她背后轻轻顺着。
喝完水,她拉开抽屉翻找,拿出一把折叠水果刀,利落地往自己手指上割了一道,满意地看到刚吞下去的虫子从伤口蠕动着钻出来,喝完伤口渗出的血之后,慢吞吞地钻了回去。
中年女人在一旁看着,脸色更加苍白,被推搡着离开,出门的时候回头深深看了眼一脸狂热的女儿,低下头,带上门走了。
这边,年轻时的母亲头也没抬,只盯着手指上的伤痕,笑得渗人。
忽然,她几步走到床尾,胡乱拨开裹成一团的包被,从里面捞出刚出生的婴儿,抱在怀里,以在这种情形下更加让人头皮发麻的温柔的语调说道:“萌萌…你会是妈妈最爱最爱的小萌萌……要好好长大哦,开心、快乐、想要什么有什么,你姐姐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
她森然一笑,轻轻晃动着怀里的孩子,在发红皱巴的脸上亲了一口:“你也很爱妈妈对不对?那么,你的一切,都是为妈妈准备的哦。”
门口又传来动静,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我丈母娘在里面陪着呢,没事的……”
狂风吹动的树枝、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冒着热气的热水壶,闪烁了几下,消失了。仍旧是放着置物架的仓库。
一阵抑制不住的恐慌,全身的毛孔好像一瞬间都打开了,混着陈年灰尘的空气凉气森森地往毛孔里钻。原宵张开嘴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寒战而发抖的声音:“什么意思……不是为了周萌萌才……”
“先上车吧,这儿太阴冷了。”孔今瞧着有些瑟缩的原宵,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搂着她当先往外走。
车开出很远,池乔才打破了沉默:“你外婆还在吗?”
“我没见过她…”原宵混乱的思绪被拉回,想了想:“好像是周萌萌出生后没多久她就去世了,这些年没人敢在…我妈面前提起她,一提就会发疯……”
“嗯这就是了,应该是被涅蛊反噬。这玩意,比换命蛊还邪乎,说是能借宿主的身子重生,又好养,但一直以来凡是想用这个蛊的,都会横死,有猜测是承了因果……看样子,是你外婆用了什么办法,将因果揽到自己身上了。”池乔嘲讽笑道:“真伟大。”
覃愿扯了扯嘴角,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愣神的原宵:“她承了这份牺牲,不仅不思感恩,还不知足地压榨下一代。算盘打得挺响的,把周萌萌养得好好的,再给加上一身好命格,完了全是自己的。”
“贪得无厌。”孔今嫌恶地皱着眉头,问池乔:“她会换命蛊的养法?那还到处问干什么?”
“哦,她应该是只会初期的养法,这蛊是宵宵十来岁的时候就养在周萌萌身体里了,需要在周萌萌十五岁的时候换种方法再养三年才能用。当时我遇到她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偏心,只是不喜欢我喜欢萌萌而已……所以,她其实是只爱她自己是吗?”这么多年,被放在对立面,要说不恨周萌萌那是假的,但现在,这恨显得有些可笑。
都只是,一出生就被决定了命运的,可怜的孩子。
不,说起来周萌萌更加可怜,以为自己得到的是母亲毫无理由的完全的偏爱,仗着这份偏爱有恃无恐耀武扬威。到头来却只是一张淬了毒的丝编织出来的网。
网的中央,盘踞着的人面怪物,满意地看着自己将来的容器长成高傲的亭亭少女,盘算着还有哪里可以做得更好。
昨晚梦魇,似乎是在一所陌生的学校,进了一个狭窄的教室,迎面一个人半靠在墙角,冷眼看着我。那一瞬间极其清晰地感受到无法呼吸,夺路而逃。然而不管怎么逃,总要不受控制地再次进入别的教室,每个教室里一进门都是那个人在看着我。但除了一次次地进入教室,根本没办法做别的动作。后来不知道怎么,梦终于结束了,脑子醒了过来,但身子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很久很久动弹不得。也不是压麻了那种不能动。终于可以控制身体之后,看了眼时间,三点五十。之后不敢睡,一直翻覆到天亮。
我好像要进入消沉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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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