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得听不见过多的纷杂声,月光被浓雾遮蔽,月色暗淡了下来,连那躲藏在草木中的虫蚁都寂静了。
唯独那屋中仍亮着光,火塘中燃得炸裂作响,在这凄清夜里,独自绽开花火。
姒苡走到徐婉然面前,缓缓蹲下身子,平视着她的眼眸,不怒不恼,徒留一片惨淡。
“阿姊···”
徐婉然的眼中已流不出泪了,空空地望着姒苡,好似洞窟一般晦暗。
“钩藤之毒也是终葵如柳告诉你的吧。”
徐婉然闭上眼,最后一滴泪滑落下来,点了点头,此刻再多说什么都无用,只是愈加拙劣的掩饰罢了。
宓姬站起身,走到终葵如柳面前,伸出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收了回去,眼中带着不解与同情,“何时?”
终葵如柳看到宓姬收回的手,心中登时冰凉,好似被丢在天寒地冻的无人之境,满目疮痍,只剩自己木然置于其中。往日里那些如火般炽热的爱慕钟情,反倒成了笑话一般,痴痴笑着自己。
她明白宓姬的意思。
终葵如柳从地上站起身,微微仰着脸,这一刹,她又做回了当年那个目空一切,清冷高傲的终葵家大小姐。
她看向姒苡,缓缓张嘴说来:“从徐婉然第一次见到赤章雾时,我便去找了她。”
回忆瞬间涌上了心头,姒苡想起那是缙云鸮邀自己前来,第二日清晨在屋中更衣时,赤章雾用完早膳回到屋中,徐婉然见到赤章雾,那时,她的眼中便已满是她的身影。
“可那时,你并不在我屋中。”
“是我。”宓姬回道。
姒苡带着些许不解看向宓姬,“是我那日回去后,告诉了她。我看出徐婉然对赤章雾有情,便随口说与了她听。”
“可你为何,要与她勾结,做出那些事?”宓姬怎么也想不明白,终葵如柳做这些事的目的。
终葵如柳轻轻摇着头,难以置信地问道:“大人,当真不知为何?”
见她如此模样,宓姬更是琢磨不清了。
姒苡好似明白了些什么,转过身,走到赤章雾跟前,将额头抵在她的怀中。
赤章雾抚上姒苡的肩,才发觉,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终葵如柳的眼泪终是决了堤,不断涌出的泪,是她这么多年隐忍的情意,如今,一并爆发了出来。
“我本是终葵家大小姐,仅仅因着大人的一时兴起,便失去了一切,这一生只能跟随大人。可我并不怨,也不恨,我对大人心生爱慕,甘愿舍弃曾经的一切,与大人相守。哪怕明知您多情无爱,贪恋美色,我也义无反顾爱着您。”
“您对我笑一下,夸赞一句,都能使我开心好一阵子。您一蹙眉一叹气,我都担忧不已。就算为了大人赴死,我亦不会皱一下眉。”
姒苡不知何时抓住了赤章雾的衣裳,紧紧握起了拳。
“我不求大人心中只有我,只要能有一处留给我,我便已知足。”
终葵如柳对宓姬的爱意,多到连一旁的徐婉然都怔住了,那样灼热赤诚的目光,烧得在座众人都觉心痛如绞。
“如柳···我···”
终葵如柳眼中的爱意忽而消散了,转而是那冰寒如霜般犀利的目光,如鹰爪般死死抓着宓姬的眼。
“可大人却偏偏看上了那姒苡!为了她终日魂不守舍。我无法容忍您为了她,心中再无我半分。于是当我知晓徐婉然对赤章雾有情时,我便想到这是上苍给我的机会。”
终葵如柳带着满脸泪痕,忽然诡异笑起来。
“我还知,缙云鸮想将姒苡占为己有。故而告诉徐婉然钩藤如何食用便可作剧毒,徐老家主一死,姒苡必将与缙云鸮翻脸,到时定是一场恶战。若是缙云鸮除掉赤章雾,那姒苡便是缙云鸮的人,我的心愿便可达成。若是赤章雾赢了,徐婉然亦有理由同他一齐离开。届时总有法子挑拨他夫妻二人的关系。”
“给姒苡下毒,也是你教她的?”宓姬一把拉住终葵如柳的手臂,不知觉中加重着力气。
“是我自己想到的。”一直瘫坐在地上的徐婉然淡淡接道,“我本想用着一样的法子除了阿姊,未曾想竟有解药,且就在我府上。于是我便和终葵如柳商议将计就计,将解药给你们,换来一个人情,日后有的是机会。”
徐婉然坐直了上身,长舒了口气,神色已无何畏惧。
“今夜之事,也是我二人谋划的,本想直接木已成舟,到时无论阿姊如何不愿,也不得不从。谁料,赤章大人竟如此厉害,丝毫不为所动,就连神智不清之时,口中念的,还是阿姊的名字。”
徐婉然笑了起来,不知是笑这事,还是笑自己可笑。
此时一切都真相大白,却处处是可悲。
“论家世,论相貌,我哪一处比不上她。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我为了您,一生都要戴着这天狐面,本只是想让您好受些,可您竟将我看作她的替代,您如此做,置我于何处!”
“够了!”
宓姬压低声音怒呵道,此时她的眼中已无方才的局促同情,只剩愠怒与嫌恶。
许是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石獜不知何时不动声色起身踱步至窗边,盯着窗前那株艳如血的花,出着神,耳中却将方才这些事听得一清二楚。
“我对你,从未有过半分情意。”
这句话,宓姬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吐出来。
这一个一个字,也有如短剑一把一把刺进了终葵如柳的心里。
“那您对我的那些好,那些柔情蜜意,都是假的吗?”
宓姬撇过头去,不再直视终葵如柳,而终葵如柳忽而有如大梦初醒般意识到了何事。
终葵如柳缓缓伸出手,指向姒苡,歪过头盯着宓姬问道:
“你一直都将我看成她才如此待我的,是吗?”
赤章雾怀中的姒苡身子晃了一下,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早在知晓终葵如柳戴上天狐面,仿出自己的样貌时,她就已隐隐知晓这背后的缘由。
尽管心中已有些数,可如今亲耳听到这一切,还是忍不住心中为之一颤,却说不出为何。
只是此时的姒苡自己都未察觉,自己心中的震颤,仅仅是因着当下的在场旁人的感受所影响,实则自己心中感受不到半分喜悲。
“是不是!”
终葵如柳抓着宓姬的衣角,用尽全力质问着这最后一句,眼睛不曾从宓姬脸上移开一瞬,因着心中还抱着最后一丝残念,她只是在诓骗自己。
宓姬转过脸,对上终葵如柳那通红的双眼,冷冷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