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姒苡嫁给赤章雾的第一百年。
赤章雾是一只远古异兽,从混沌中孕育而来,拥有吸收了远古天地间的灵气之力,也因此,十分具有灵气。
在人还未出现之时,赤章雾独自游荡于这天地山川之间,直至人的出现,文明的发展,不多久,赤章雾也很快学会了修化成人形,藏匿于世人之间,闲散度日。
最初,它以天地间万物生灵自然之气为食,那时它还没有具体形态,如烟似雾,缥缈虚无,仿佛并不存在,又的的确确有着朦胧的意识,自然之灵给了它纯净通透之性。
自人出现后,这天地间的灵气逐渐沾染上了人的污浊之气,渐渐地,它发现,人的本性中存在着一种异常强大的气,它可以蚕食掉一切生灵,迅速且凶猛。
很快,这种气成了它的饱腹之食,那时的它并不懂何为善恶,也自然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直到不多久后,受这股强大之气的影响,学会化为人这种污秽之物,性情也大变,开始变得暴食,贪婪,懒惰,好色,嫉妒,暴怒,傲慢。
直到混迹藏匿在人世之中阅过那漫长岁月,她才明白当初那种人性中强大的气,原来是怎样的污邪之物,可是,一切为时已晚,她早已沦为了和人一样的浊物。
此后的几百年间,她便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度日,四处游荡,靠着吸食人之恶气,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污邪。
直到那个叫姒苡的女子出现,才结束了她这几千年来的困顿迷惑不安和游荡。
姒苡在出生后的前十八年里都是寂静的,孤独的。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来历。
她在一户富庶家庭长大,却只因在襁褓里时被放在了这家人门口。那日恰好是那年的初雪,大雪纷飞,万物有如被冰封了一般,天地间白皑皑荒茫一片。一只小小的襁褓险些被掩埋在这肃煞的白雪中。
好在看门人晨起发现了她,喊来了家主,恰巧经过一位似算命的先生,看了看这孩子,又翻看到孩子脖颈间挂着的玉坠,玉通体洁白无暇,浑然天成,上刻“姒”字,先生遂面色一沉,念叨着“非凡人也,非凡人也”便离去了,待追上去想问个明白,早已不见了人影。这家人想着方才那人的话,又见这孩子可怜,想着也不过就是多一张嘴吃饭罢了,便收养了她。
尽管没有把姒苡当作下人使唤,但也没人当她是主子,尽管当年那位先生说过她“非凡人也”,可是这么多年来,也从未见过她和旁人有何不同,反倒更加不善与人交流,沉默寡言。
在家宅的最后边角落里便是姒苡的屋子,小小一间,虽不至于破烂,但说是下人的屋子,竟也不过如此。
屋内也只有简单的一床榻,一套梳洗的桌椅,一套吃饭的桌椅,几件摆放物品衣饰的柜子,便再无其他东西。
在她年幼时,家主偶尔会在花园里见到她,心生怜惜,偶有心情舒畅之时,便坐下来教她识了些字,往往一教便会,不多久,便能自己看字读书了。家主见姒苡聪慧如此,便允许她翻阅家中的藏书,以了寂寞。
姒苡从不被允许在主桌上吃饭,每天都是自己一人走去伙房,请伙房的下人替自己盛上些饭菜,再端回房里,姒苡虽性子清冷,但性情温和,待人和善,下人们见她多是心有不忍,对她也是较为客气。
几乎每天,姒苡都是一个人,天气晴朗之时,便坐在屋外抬头看着天,看着屋外的花园。天气不好之时,便坐在屋内,依旧看着天,看着花园,看着书,从不多说一句话,无人能知她究竟在看什么,心中又在想什么。
日子在姒苡身上似乎停留住了,等众人再次想起她的时候,才发现,她已出落成一位标致的美人了。
可惜这一想起却非好事。
那一年,赤章雾因吸食过多的邪气,性子变得格外恶劣,时常忘了人性,变回本体,只不过,这本体再也不是当年如烟似雾般纯洁的存在了,而幻化成了一头通体漆黑,头顶两如羊般尖锐之角,双目血红,眉间烧着一团恶火的凶兽。
邪气折磨得它痛苦不堪,让它无法冷静,无法思考,它肆虐摧毁着世间万物,早已失了理智。
就在姒苡生活之地,因着赤章雾的摧毁,庄稼没有收成,饥荒肆虐,加之还有人莫名消失死去,弄得人心惶惶,百姓苦不堪言,哀声载道。
不知是谁说道,要用那活人去献祭那个凶兽,早已怨愤红了眼的百姓立马纷纷赞同道,一时间,民心激愤,恨不能立刻抓个人去献祭,好平息异兽之怒火,还往日之安宁。
可这献祭之人要选谁呢?那必然得是纯洁无暇的少女,可是谁家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这时,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姒苡。
当年那个算命的一句“非凡人也”,如今竟成了姒苡命定的结局。
姒苡没哭,没闹,更没恼,仿佛这就是她该有的宿命一般,淡然地接受了这件事,接受了为她安排的死亡。
献祭那日,姒苡穿着这短暂的一生中穿过的最好看的衣裳,许是家主念起她的可怜身世,还有对她的一丝愧疚,请人替她做了一套上好布料,做工精巧的嫁衣。
姒苡看着镜子里衣着华丽的自己,淡淡地笑了,然后轻轻蒙上纱幜,执却扇于面前,坐进了轿子里。
忽而漫天飞雪,只消一段路的功夫,天地间已蒙上了苍白灰青,直迷得人睁不开眼。
就如那年,姒苡还在襁褓里被丢在别家门前时一般的大雪。
没有锣鼓喧天热闹的送亲场面,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只透出一丝窗缝,偷偷看着悄无声息走过的红轿子,那一双双眼睛里满是期待和**。
轿子在山林里雾气缭绕的边缘停了下来,车夫丢了命一般逃走了,只留下坐在轿子里一动不动的姒苡。
雾气更浓重了,姒苡想了一下,掀开了轿帘,她垂眼看着下方,雾气已经完全遮住了她的脚,还在往她的小腿上蔓延。
姒苡打算移开面前的却扇,她并不相信牛鬼蛇神之说,知道自己被送到这种深山之中,最后的结局便是等死,但眼下,还是先看看能不能试着做点什么。
姒苡刚挪开一点却扇,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执却扇的那只手。
“礼还未成,你急什么?”
那是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声音,语气里是对姒苡打算未成礼的不满。
姒苡停下手,低着头微微侧目看向一边,只见得玄边纁色裙,光是眼观都能看出用的是上等的衣料。
姒苡换了只手重新拿稳了却扇,那人顺势牵着姒苡刚刚那只手,拉着她向未知之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