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着些,烫。”见姒苡沉醉的样子,赤章雾忍不住托起了下巴直盯着她看。
“每年冬日,我的房内只有一个小火盆取暖,每到外头雪花飘落,我就买甘薯来,埋在火堆里,一边暖手读书,一边等甘薯。等读完一卷,甘薯也好了,就从火堆里取出来,看着门外的大雪吃着甘薯。”
姒苡盯着手上冒着热气的甘薯,半眯起眼,回忆起了往事。
“吃到热乎乎甘薯的时候,便觉得此刻是最开心的了,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温暖。”
不知为何,尽管姒苡说的是开心满足,赤章雾却觉得心口泛上了层层酸楚,看着那一半掩在阴影中的脸,不自觉伸出手,抚摸着姒苡脑后的秀发。
姒苡又吃了一口甘薯,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好像在自嘲一般,“明明前两年冬日我还独自一人吃着甘薯,不过一年时光,怎么好似已经过了许久一般。”
火苗吡剥作响,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屋内静谧着,屋外只听得呼啸风声,裹挟着不知名的鸟兽叫声。
“可有酒?”姒苡忽然问道。
“有,夫人要喝?”
“嗯。”姒苡点了点头,看向赤章雾,眼中湿润着,好似一眨眼便会落下泪来。
赤章雾愣了愣,再眨眼看,又并没有泪光。虽有些疑惑,却还是起身取来了酒。
“这个酒性烈,浅尝即可。”
“平日几乎从未见过你饮酒,我还以为你不喝。”姒苡接过酒,看着酒坛。
赤章雾又坐回姒苡身边,搅动着锅内的汤,“我并不是很爱饮酒。”
姒苡打开酒坛,一阵醇馥幽郁的香气瞬间四溢开来,光是闻上一闻,都觉得要沉醉在这酒香中。
“好香啊。”
“那是自然。”赤章雾神情得意。
“这酒是我亲自酿的,用的可不是一般的粮食。我妥帖保存了好久,香味醇厚,入口绵甜爽净。”
“你还会酿酒?”姒苡对赤章雾不禁又多了几分好奇,自己的这位夫君,还有许多未知的事。
“活得久了,总是有些无聊,便学些什么,打发打发时间。”
姒苡用眼角上下打量着她,微微叹了口气,“要不是我知晓你的情况,否则听到你这话,定以为你在夸耀。”
“夸耀什么?”赤章雾无辜地看了眼姒苡,将热好的酒倒进姒苡杯中。
姒苡吣了一口,辛辣直冲脑门,侵略性极强,忍不住蹙起眉,闭起眼睛,肩膀微微向上耸起。
待酒滑入喉中,火辣感直烧到胃中,再细细咂摸回味着,又品出了微甘柔香。
“夫人这是第一次饮酒?”
姒苡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才缓过来。
赤章雾笑了起来,“还以为夫人饮过才跟我要酒,竟还是第一次。”
倒也奇怪,明明第一口的辛辣不适方才好一些,姒苡却忍不住想再饮一口,于是端起酒杯,这次略微胆大了些,多饮了一点。
有了第一次的尝试,这一口已经逐渐熟悉适应了,热乎的酒下肚,姒苡觉得身子从心底开始燥热起来。
“这么好的酒给我饮无妨?”
“正是给夫人饮,才拿出这好酒。若是换了别人,我才不会给。给夫人的,必得都是极好的。”
姒苡对这个答复似乎很是满意,也不知是开心,亦或是有些醉意,竟摇头晃脑起来。
“对了,夫人方才说我夸耀什么?”
“哦,”姒苡想起了那一茬,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说了下去:
“世人皆求长生之道,恨不能不死不灭,多少人穷其一生都在追求长生不老。而你生来便有着无穷的寿命,时日多到都不知怎么打发。”
火光在赤章雾眼中舞动着,墨色的眸子宛若晦泽深不见底,沉寂了片刻,她张口说道:“夫人真觉得拥有不灭之身是件好事吗?”
不知不觉间,姒苡已经饮下了一杯又一杯,脸颊染上红晕,眼神也迷离起来。
“我只是说世人的想法,又不是我的想法。我从未觉得长生不老是什么好事。”
说着,姒苡又要举起杯子,可杯中早已空了,便暂时放下了,手掌捧着下巴,眼睛不知盯着何处。
“以前我并未想过这事,直至遇到你之后,我才开始想,若是拥有无尽的寿命会是怎样?”
“起先,我也觉得激动欣喜,可是渐渐地,听你向我说了那么多年来的所见所闻,我忽而便发觉,不知自己寿命尽头在何处是一件如此悲戚之事。”
赤章雾缓缓转过头,看向姒苡。
“人之所以觉得一生可贵,贵便贵在这短暂的年岁。这短短的几十年间,人要长大,要学会各种事。在这世间活着并非易事,人被赋予了太多责任,还没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便被催着成了人,成了家,有了后代,继而又背上了教养子孙的重责。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没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已结束了。”
“可若是有了无穷的寿命,这些事,在这长久的时光里,根本不值一提。于是便开始迷惑不解,自己恍若一个旁观者,见识着世事变迁,却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姒苡转过身,朝着赤章雾,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盯着她的眼睛细细地看了又看,就像是要把那模样刻在心上。
“我每每想起你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不知归处在何,茕茕独立于这喧闹的人世间,看着人们从出生到结束,周而复始。于是你便学着人的样子,去做那些对你来说没有何意义的事,试着去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我便觉得心如刀绞。”
赤章雾怔住了,她从不知道姒苡竟还为她想过这些事,眼前这个女子,明明只是一介凡人,甚至都不是自愿来这,却从未因此恼过恨过,仍期盼着年月。
姒苡有些不胜酒力,略晃了两下身子,终究还是支撑不住,倒在了赤章雾的怀里。
“夫君···”
“这么久以来,你都是一个人,该有多孤独啊。”
“夫人不也是一人?”
“以后,你就不再孤独了,我来陪你了,一直一直,直到我寿命终了。”
一滴水滴落在姒苡脸颊上。
赤章雾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泪痕,一时间不知如何。
赤章雾第一次庆幸这漫长的寿命,才得以遇见姒苡,又第一次有了惧怕之情,害怕失去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