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关雪的咨询室，游霜回了宿舍一趟。
他在校外租了一套单间公寓，步行到校只需10分钟，下楼走5分钟到公交车站，有直达大学主校区的班车。公寓楼配备健身房和游泳池，附近有满足生活需求的商超。游霜的房间在三楼，从卧室窗台远眺，可以观览查尔斯河的四季河景，有学生在河面未结冰前玩跳水。早晨沿着河岸跑步，听着浪声，水汽浸润肺部，如同在陆上游泳。
这是游霜在这个陌生城市给自己打造的休息环境，安静但不乏生机。
他要证实即使不要游先礼帮忙，也能把生活安排得有条有理，游先礼实在太低看自己。
住所什么都好，就是楼下有片小绿地，容易招惹流浪猫。游霜回宿舍收拾了一下，准备去学校，刚要出门，便听到楼下响起一阵怪异的，尖锐的叫声，像婴儿在嚎啕。
探头一看，两只猫叠在一起，一只橘猫，一只灰白猫，灰猫骑在橘猫背上，咬住橘猫的后脖子激烈地耸动身体，间歇发出低嚎。
橘猫在它□□挣扎，后肢踢蹬草地。
两只猫不正经了好一会儿，灰的那只跳开了。橘猫跑开一段距离，冲灰猫嗷嗷叫，眦着尖牙，看上去像穿上裤子就翻脸干架。
大白天的，真没眼看。
游霜到保卫处要来手套和笼子，蹲守在树下抓猫。耗费三条猫零食将两只猫擒获，掀开俩猫的尾巴一看，吓了一跳——
原来都是公的，未免也太饥不择食。
为了两只猫的健康，与自己的睡眠质量着想，游霜开车把猫送去宠物医院，给两兄弟预约了绝育套餐。两兄弟刚发情完就面临割蛋危机，反抗意识非常强烈，差点把医生抓伤。
最后两个医生轮流压住它们身体，推麻，消毒，割蛋，缝合。
两兄弟送出来的时候翻白眼吐舌头，好像在卖萌“感激”游霜。
游霜被前台的猫咪玩偶吸引，桌面摆了一排妖娆猫的模型，每只猫的花色不一，它们站立扭跨，前爪举过头顶，托举着红色的蛋蛋模型，庆贺自己“无蛋一身轻”。
游霜站在前台走不动路，那里值班的护士留意到他的眼神，笑道：“你想要吗，可以拿两个走。”
她一说完，游霜便拿起橘色和灰色条纹的猫玩偶，跟两兄弟的花色一样，完美的纪念品。
他瞥一眼桌面剩余的其他猫玩偶，问：“每带一只猫过来绝育都能拿纪念品吗。”
完全没有这个先例，但护士看他眼神太过炽热，便点点头。
游霜勾勾唇，觉得自己将要成为这一片区的猫蛋杀手了。他收起玩具离开医院，那位护士叫住他，问他刚刚带来的两只猫，没想收养一只吗。
收养一只？
游霜站定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摇头拒绝。
他今年二十出头，猫的寿命才十几年，一旦想到在他三十岁左右会失去一只猫，日子就开始变得胆战心惊。有些东西，拥有的那一刻起就在慢慢失去，他不是能够干脆利落告别的人，所以宁可从不拥有。
慢慢开车回到学校，广场在举行每周一次的跳蚤市场，摆设了许多美食和制品摊位，皆由学生自行组织。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市集前面有一片宽大的草地，音乐社的成员在那路演。
游霜想到宿舍里的冰箱空了，也许应该添置一些东西，方便煮的，保存时间久的，让冰箱看起来不那么可怜，比如鸡蛋和番茄酱。
他漫无目的地经过每个摊位，看着摊位上丰富的美食，心里评估如果是自己动手的操作难度，什么蔓越莓饼干、培根披萨、塔可、苹果派，花样多还费时间，统统淘汰。
最终站在一个卖饭团的摊位前，站定打量，平平无奇的出品——
搓成三角形的白饭团外面包裹紫菜，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像穿着正装等待过地铁闸机的老实上班族，令人产生不出食欲。
摊位前冷冷清清。
虽然不好看，但感觉非常能饱腹，是实用型的食物。每一盘饭团前用白纸标了三语字幕：日语、英语、汉语，标注饭团里用的馅料。
游霜正想买一个梅子干味道的尝尝鲜，突然听到有人大叫：“游酸！”
蹩脚的发音令游霜眉头紧皱，他抬头，跟摊主对上视线。
对方一张娃娃脸夸张地抽搐，张大嘴，眉毛挑成逗号，十分日本人语气地看着他：“诶——？？？”
游霜面不改色，用中文问：“这个怎么卖？”
“马萨卡！”藤原翼解下围裙，小跑到游霜面前，推了推眼镜激动道，“你为什么要在这里？！”
他是中日混血，从小在日本生活，因母亲是中国人，加之游泳国际赛事上总与游霜成为竞争对手，现在的中文水平勉强能让中国人听懂，正不正确另说。
游霜结了帐，无心与他叙旧，转身就走。
藤原翼回头跟摆摊的同伴叽歪了几句，跟上游霜脚步，他有太多话要说：“游酸......”
游霜不满道：“请你把我的名字念对，是游——霜——”
“果咩那塞......”藤原翼抱歉地看他，随后郑重其事道，“游霜，你在这里念书吗？我要缠着你，让我们去游泳馆比赛，现在！”
游霜说没空。
藤原翼紧追不舍，红着耳朵说：“你一定是落后了，怕输给我！”
“我有事要忙。”游霜加快脚步想摆脱这粘人的日本糕点。
“什么事？！我上一次训练，100米自由泳游进48秒！”
“恭喜你，”游霜站定一秒，看着他，“但，我已经游进过了。”
藤原翼不恼怒，哼笑一声：“你现在一定不能够，你在国内的比赛，我研究过。”
游霜抬起手看不存在的腕表，淡声说：“我今天很忙，改天再约。”
“你要去上课？”
恰逢这时，游霜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听对面人讲话，嗯嗯几声，而后挂断电话对藤原翼说：“我真有事，要去接一个朋友。”
高浩从地铁站口出来，四处张望，看见路边有人朝他招手。高浩抬手挡风，眯眼往那儿看——游霜靠在车门等他，抱臂环胸，一脸不耐烦。
他笑眯眯地走过去，随意吹出一声口哨。
游霜睨着他这副不正经的模样，左脸贴了两块创可贴，可以看见隐约的红肿，他问：“你的脸怎么了？”
高浩挠挠脸颊，满不在乎道：“跟女朋友分手了，她给我扇了几巴掌，扇破相了，啧。别提这个了，破坏心情。”
他打量面前这辆擦了漆的卡罗拉，摇头啧道：“喂，就开这车来接人，你们家破产了？要不要哥赞助给你换一辆。”
“随便买的二手，反正只开一年，”游霜绕过车头，打开驾驶座的门坐进去，“上车。”
高浩本想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从车窗外隐隐看见里面坐着人，“咦”一声，绕到后座坐好。
他身体前倾，两手搭住前座椅背，想看看前面坐着何许人物。前面那人感觉椅背突然往后倒，慌张地拽住安全带，回头，与高浩四目相对，白皙的娃娃脸露出一脸的嫌恶。
下一秒，藤原翼语气重重地说：“八嘎！”
高浩愣了半分钟，气笑了，乐呵道：“嘿！你这日本点心怎么在这儿啊？”
藤原翼不用正眼看他。如果他提前知道游霜来接的是高浩，他绝不跟着来，此人作风轻浮放荡，吊儿郎当，真不知道他优秀的对手游霜为什么还在跟这种人一起玩，有眼无珠！
因为高浩的出现，藤原翼对游霜有点儿祛魅了，抬起下巴傲慢地说：“游霜，把我放下车！”
“已经到了。”游霜在学校路边停好车，对高浩说，“我等一下还有一门课，你跟藤原去逛逛校园，你自己有地方住吧？”
“绝不，我有事。”藤原翼满面抗拒。
高浩摆摆手，“行了，我自己安排，哎对了，我给你带了我姥姥做的拌饭酱，你拿两瓶去。”
他翻找行李，十分懒散地说：“这东西就是拌水煮蛋都好吃，也可以拌面包，米饭，面条，咦，我看拌大福也行啊！”他不经意地瞥藤原翼一眼。
藤原翼瞬间瞪大眼，推推眼镜。
“等我下课再找你拿。”游霜锁车。
高浩追上他，“等会儿你都找不着我了，拿着吧。”
他把袋子塞到游霜手里，袋底破了个洞，里面的东西要往下掉，游霜眼疾手快托住底部，谁料里面的瓶罐也没密封好，沾了一手的油。
藤原翼在旁边小声地“八嘎八嘎”说不停。
游霜无奈地轻叹，到图书馆一楼的卫生间洗手。
刚踏进去，只听到安静的厕所响起清脆的“啪啪”两声。游霜怔住，放轻脚步来到洗手池前，低头洗手。
他余光从镜子中看见厕所角落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东亚人，也许是中国人，长相斯文，捂着半张脸低低地喘气，气声叫对面的男人“Adam”。
他对面的男人体格高大，一头金发，左手手腕有道细长的纹身。
金发男抬起那只手，抚摸对面人的脸，就着他红肿的脸颊按了按，捏了捏，对面那个男人不得已抬起下巴看他，眼神湿润润的。
游霜稍稍抬头，试图从镜中看清金发男的纹身图案：一道十字架。
上面还有几个英文，看不清楚……
他眯了眯眼，突然地，金发男侧头看向镜子，直视镜中的他，浅色眼珠像蛇的瞳孔。
游霜蓦地低头，甩甩手上的水珠，走出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