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芃今天回校办了点事，下午六点到家，进门发现玄关放着游霜的鞋，没放整齐，一东一西的。
她探头往客厅里看：“儿子，你在家么？”
家里静幽幽的，没开灯，窗帘也拉得严实，一点儿自然光都没透进来。张芃到厨房倒了杯水，发现冰箱和锅炉都是干干净净的，想着游霜也许不在家吧。
经过游霜的卧室，她敲了敲门，没人应答，便往自己卧室走去。
但才走开两步，张芃就听到两道微乎其微的咳嗽声，从游霜的房内传出。这瞬间让她警铃大作，返回去贴着房门听了一会儿，咳嗽声越来越密。
张芃着急地敲门：“儿子，你怎么了？开开门！”
房门反锁，里面的人一直没回话，咳嗽却越来越厉害。张芃吓得冷汗直流，连忙跑去找备用钥匙和急救药。开锁的时候手抖，钥匙怎么也对不上锁心，急得用肩膀去撞门。
手脚并撞，终于把门打开了，只见游霜半跪在床边，脑袋趴在床上艰难地喘气，奄奄一息的，脸色苍白，两手紧紧揪着床单，指甲盖都发紫，他张大嘴呼吸，口唇发青，是哮喘发作了。
张芃冲过去，膝头一下子着了地，她将游霜衬衫领带扯掉，双手直接将领口“哗”地撕开了，摇了摇气雾剂放到游霜嘴里，抚摸他的后背，带他深呼吸。
张芃颤声说：“不慌啊，深呼吸，来！”
雾滴流入气道，像平静的水流拂过身体，让游霜舒服了一点，收缩的气道被打开了，陆续送入的氧气是那么地珍贵，他贪婪地想要再多一点让自己慢慢活过来。
吸入了两揿喷雾，游霜渐渐平稳下来，他伏在床边缓缓呼气，疲惫地半闭双眼，气若游丝地喃喃：“妈……妈……”
张芃一听他能讲话了，便把脸砸在他肩膀上哭，不敢想象晚一步回家的后果。游霜已经很久没有哮喘复发了，久到她以为这个定时炸弹一样的疾病是可以完全痊愈的。张芃摸了摸床单，发现有一片地方湿湿的，再抬头观察游霜，眼皮略微浮肿，眼睛通红，像是痛哭了一场，到底是有多伤心的事才差点儿丢了性命。
张芃胆战心惊，感到后怕，但当下不敢再问，唯有轻轻拍抚他的背问：“还好吗？要去医院吗？”
游霜点头又摇头，艰难地说：“不去……仁星！”
张芃只好带他去就近的社区医院，马上做了雾化。雾化器运作的声音有点像坏掉的淋浴头四处洒水，游霜听着很催眠，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有个陌生的男人来到他们旁边，低声问：“张老师啊，这是怎么了？”
“我儿子有点不舒服，哎。”
“是吃错了啥么？”
“他说没有。欸，齐老师，您在这是……？”
“喔，我女儿发烧，带她来看病，刚打完点滴呢，我俩真是。”
游霜微睁开眼，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牵着一小女孩的手，和张芃攀谈。小女孩大约五六岁的模样，额头贴着退烧贴，病恹恹的，十分可怜。男人长相斯文白净，戴着副黑框眼镜，牛仔裤，格子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
“原来您儿子这么大了啊，那也好，至少不那么操心了。”
张芃礼貌笑笑，“还是老要操心的。”
这时小女孩嘴唇嗫嚅，小声哭了出来：“我也要妈妈！”
张芃心生怜爱，拉着小朋友的手哄：“宝贝不哭，还是难受呀？”她抬头看齐贤，“孩子她妈呢？”
齐贤摸摸脑袋说：“张老师，我和孩子她妈老早就分开了。”
张芃尴尬地“喔”一声，没接话。
齐贤牵起女儿的手说：“那我们就先走了，孩子还没吃饭，张老师，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咱们单亲家庭都不容易，顾头不顾尾的。”说完就摆摆手走了。
“什么单亲家庭，我才不是。”张芃小声嘀咕，转头看见游霜盯着自己，便反瞪他一眼，“你看看，你爸跟死了一样。”
游霜把头靠在张芃肩上，蹭了蹭她的脖子。张芃笑眯眯地拍他手背，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打字：“还没跟你爸说。”
“不要。”游霜赌气似的晃了晃脑袋。
“蛋蛋，你跟妈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失恋了。”
游霜怔了一下，哑然失笑，“我都还没恋呢。”
张芃轻叹一声，歪脖子靠住游霜的脑袋，说：“那你跟妈妈保证，万一失恋了也不要哭这么伤心。”
游霜没点头，没摇头，陷入沉默，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急诊室。
病患和医务暴露在明晃的白光下，哭的哭，闹的闹，每个人的脸色都像涂了一层惨白的粉底，这一隅之地，除了黑白灰，再无其它。
所以他很讨厌医院，长驻在这里的人大多失望，绝望，或者抱有渺小的希望。那些痊愈的人，情绪是亮色的，但都宁愿尽快逃离此地，医院留不住黑白灰以外的颜色。
正回忆着往事，游霜听到一阵凄惨的哭声，急诊室来了一个小孩，打着点滴，嚎啕大哭，针管都要甩掉，两个护士上前压制他的动作。
就在这时，他的家人从外面匆匆赶来，手里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半袋水，一条小金鱼在水里自顾自地游，丝毫感受不到外界的动荡。
游霜盯着那条小鱼，橙黄橙黄的，在白墙的衬托下很好看，像浸在水里的太阳。
张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沉吟半刻，说：“咱们也买条金鱼养养吧，感觉你最近在家心情很闷，你能照顾好它的吧。”
“妈，”游霜忽然抬起头，与张芃对视，“之前我有留意学校网站上面H大的交换生项目，递交了申请，前几天导师给我邮件，说通过了，8月份秋季开学可以过去，大概会留一学年，我想过去。”
这么突然的决定，张芃消化了好一会儿，“跟你爸说了吗？”
“他会同意的，我是去学习。”
张芃皱眉想了想，“问一下你叔叔的建议吧，他以前在那边留学──”
“妈！”游霜严肃地反驳她，“这是我们家的事，和他们家没关系，不需要问叔叔的意见！”
张芃按了按太阳穴，“什么我们家他们家，你什么时候和你叔叔这么见外……唉，一定要去美国那么远吗，你身体吃得消吗？我看邻省的大学也不错呀。”
“我心里有数的。”游霜低头掰手指，小声说，“那是H大，我想去见见世面，不然你们只会说我除了游泳就是游泳，离开泳池，我什么都不是。”
最重要的是，待在这里，他已经开心不起来了。那将是一个没有游先礼的世界，一段没有游先礼的生活。游先礼说他需要的不是他，那么他就学着不需要他。游先礼说他对他是感情依赖，那么他就开始过没有他的生活。
游霜抬头，再次看向那塑料袋里的鱼。
那么小的一条鱼，没有同伴，没有家人，孤孤单单的，也可以游得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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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