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受了惊，恐水了，说再也不要学游泳，跟母亲吵着想回家。
没想到会出这么一场小意外，加上游霜离场，一场聚餐的气氛变得尴尬低迷，众人在餐桌上闲扯几句，天没完全黑就散场了。
送走所有人，游先礼独自清理凌乱的泳池。
大黄鸭飘在池里，身体漏气，扁了一圈，远远看着面目狰狞。游先礼下水把它抬上岸，捡走漂浮着的水枪水球。各种玩具，乱七八糟，游泳还是纯粹一点好，他从前教游霜游泳连浮板都没用，什么事也没有。
半小时后，泳池变得干净整洁，游先礼走到游霜白天站着的位置，打量安静的泳池。
在看什么？
在露台灯光照射下，水池里突然有东西闪了一下。游先礼游到亮点处，环顾四周，发现那原来是游霜的姓名牌，也许是不小心被扯落了，掉在这里，背部的扣针反光，引人找到它。
把它攥在手里一看，布面被浸得脏脏的，残旧了，针扣也被扯得松垮，只有小鱼的鱼鳞颜色依旧明显。
游先礼回了房间，在工具盒翻找许久，才找出一个崭新的针扣，他把胸针布面吹干，替换针扣，完成后将它挂在游霜那支圆珠笔上。他靠着椅背，一声不吭打量这两个属于游霜的物件。
过了好一会儿，游先礼去拿游霜送的那袋礼物。袋子打开，里面有一个巴掌大的礼物盒，包裹得很严密。游先礼沿包角拆开盒子，结果里面躺着一个比巴掌略微小一点的铁盒子。
“……”
铁盒有四位数字密码锁，游先礼试了试游霜的生日，不行。再试了试自己的，电子锁解开了。
结果打开铁盒，里面还躺着一个更小一点的纸盒，盒上画着一个吐舌头的表情，看起来像在戏弄他。
到底是有多贵重的礼物才包装成这样？
游先礼面无表情地打开纸盒，眼睛闭了两秒再睁开，假装被它吓一跳──
一本浅蓝色的笔记本，看封面颜色，有些年头了。
他拿起本子看了看正反面，打开第一页：凌乱的演算草稿和草图，还有算不出数时画的乱飞的鸭子。
再翻过一页──随手画的游泳姿势，在手臂和大腿两侧标了力的方向，附上两颗黄豆样大的字，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写着什么：加油！
这是什么？游霜把他的草稿本送来了？还是装错盒子了？
耐心地再翻一页，什么都没写，一片空白。但是空白的纸张背后，可以隐隐显出背后密密麻麻的文字，写满了一页纸。
这看上去像封信。
游先礼手指覆在空白页上，沉默。
已经好几年没收到过游霜的生日信了，从前每当他生日，游霜都会给他送上一封感恩信，每封开头都是“亲爱的叔叔，你好，生日快乐”，以表示对游先礼多年来照顾他长大的感激，然后每封结尾都附上自己今年想得到的礼物，明示游先礼可以在他生日的时候送给他。
大概是十八岁以后吧，游霜就不再送信了，可能长大了，有距离感了，尴尬了。所以每一年游霜生日，游先礼得提前花一个月时间了解医院以外的世界在流行什么，再买来当作游霜的生日礼物，万幸的是游霜并不挑剔。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起身把房间灯关了，打开桌上暖黄色的台灯，拉上窗帘。待四周的光照和声音都达到一个非常沉静的状态后，游先礼翻开了下一页。
【20xx年，7月25日，多云转阴，开心等级：1颗星。
我受不了了，身心疲惫，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让我的承受能力达到了临界值，再忍耐下去我要崩溃了。
偶然找回这本日记，每看一页都在哭，我不明白为什么过去活得像个窝囊鬼，那些扭曲的畸形的想法像脑雾一样存在于我的身体里，每当情绪一上来，我就感到头晕想吐，想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导致这一切的只有一个凶手，那就是我的叔叔。
我敬畏他，依赖他，也憎恨他。他曾耐心抚养我长大，也狠心将我抛弃。
我爸对我说，叔叔有自己的家庭，我将来也会有。我不能干涉他的选择，他和谁恋爱，谁结婚，都是他的人生。
我父母已经分居，没有一个稳定的地方供我落脚，如果叔叔将来有了小孩，他家每一个角落都会堆满妻儿的物品，我的泳池被人占领，我的水杯餐具等等杂物被丢掉，我留下的盆栽被清理替换，那里再也没有我的踪迹，我也不能随意再去，我哪里也没有家了。
但是如果叔叔三婚，我依然选择祝福，就算是违心，也要扮作一个成熟体面的大人。
长大，就是要将情绪藏在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地方，譬如这本日记，我会无数次在这里写下我讨厌叔叔，憎恨叔叔，也会忍不住写下我真的喜欢叔叔太久太久。
这份感情已经变味了，向不可控的势态发展，我不知道如何纠正它，但是如果让它顺其自然下去，恐怕我会非常痛苦，我需要一项移植大脑的技术。】
游先礼憋着一口气看完，感觉肺部变得不活跃了，他迅速翻过一页缓缓，发现下一页依旧是满满的文字。
信息太多，他点了一根烟稍作休息。一根抽完了，才翻开下一页，读着读着又点燃了一根烟。
那些烟雾，散不开，成团萦绕在游先礼指尖，和人一样僵滞在空气里。台灯的电源逐渐消耗完，慢慢暗下去，像黯淡的太阳，不再升起。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烟头上明明灭灭的火星子，灭了点，点了灭。
过了很久很久，烟灰滑落在游先礼的指缝间，烫了一下皮肤，他才回神，低头看到烟灰缸堆出一座小山。
游先礼搓了搓脸，活动了一下肩膀，起身拉开窗帘，一抹微光从枝叶缝中透出来，不消片刻，金光便铺满了后院的游泳池，原来已经天亮了。
房间才透进一丝光亮的时候，游霜就醒了，一整晚都睡不太好，加上眼睛痛，起床一照镜子，眼皮浮肿得像只青蛙。
游霜找来眼药水，冰凉的药水刺激眼球，他不停眨眼，挤逼出来的不知是药水还是泪水，热热的。
恰逢手机闹钟响了，游霜低头找手机，点亮屏幕，看到两则来自游先礼的消息，他瞬间怔住，那滴混合了药水的泪水就这样砸到屏幕上。
有点紧张地点开对话框，游先礼的信息是早上五点发来的，给了一个咖啡馆的定位，在医院附近，同时附上文字：【周六中午出来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