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对面已经影影绰绰的走来了一群人,转眼即到跟前。
鲜红如血的衣服,冰冷霜重的面孔。
欧阳楼奔进来时神情有些疲惫,眸子略微发红。背后传来一串惊恐的呼叫:“陛下!您走慢些。”
“陛下,今日是登基大典,您不能这个时候跑出来!”一串为皇上着想的人跟在身后。每一声的呼喊都像是怕欧阳楼摔跟头似的,即小心谨慎又故作紧张。
这喊声刺激的白方古心头颤了颤,欧阳楼黄袍加身是不是在这群人眼里瞬间成了欧三岁,连走路都开始重新学习了?看欧阳楼前呼后拥万般被人敬畏的宠溺着,白方古突然明白这该是那龙椅魅力四射让人贪恋的原因之一吧!
欧阳楼进来了,一个接一个撞了进来,瞬间这大门口便塞满了人。瞬间这厅堂也亮堂了许多。
欧阳楼单刀直入,看着百公:“救我母妃!”
百公甩了甩衣袖,整理衣衫,很是无奈:“她自己不想活,便是救了她,也是个活死人。”
欧阳楼声音微微哽咽,片刻哑声:“那便让她做个活死人。”
长青抱着肩头,望着这里,一言不发。片刻之后他望着百公:“医者,救人乃天职,百公若想留下。我与中意便先离开。”
欧阳楼却突然步子一迈,挡在了门前,望着白方古眸子冷沉:“他不能走!”
白方古一愣,简直哭笑不得,缓了口气,抱着双肩甚是无语:“我为什么不能走?我欠你什么了吗?”
欧阳楼眉间微微一颤,僵硬的面孔更加凝聚,他咬唇不语。
长青却一步夺了过来,眉间眼梢微扬,诡魅一笑。这一笑阴森邪魑。妖冶的刺目,他冷笑:“欧阳公子是想让古戈与沙漠军合兵,入住塘沽吗?”
欧阳楼眸子颤了颤,声音低冷:“威胁我吗?”
长青点头,很嚣张:“是,威胁你!”
二人这种四目相对,火花瞬起的局势,使得白方古不由叹了声:“我为什么不能走?”
欧阳楼低头片刻,抬眸看白方古:“你欠我、、、”
他顿住了,这一顿让白方古绞尽脑汁的想,我欠他什么?这话生生卡在了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白方古认真等着他说,却不想他最终道:“我有话与你说。你跟我来一趟。”
他突然一转身,向前走去,长青一把拦了白方古。
白方古一咧嘴笑了:“不必担心,清清白白做人,明明白白做事。他还能吃了我呀?”
但他对于欧阳楼的举动也是疑惑,他有话跟他说?可是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交易已经完成。
佛陀花?这么一想,白方古还是心中喜悦的。
小太监举着火把,在前引路。
百公本着医者的身份,还是随小太监去看欧阳楼的母亲。而白方古跟了欧阳楼的脚步,拐了几拐,便进了一个宫殿。
喧嚣厮杀了一夜的宫廷,已经静了下来,一阵清脆的木鱼声在耳边荡起,白方古以为是幻觉。
提步进了院子,忽觉此处极静。肃静又庄严的气氛瞬间让他警惕起来,他顿住了脚步,凝视欧阳楼:“这里有和尚?”
他这么一顿,欧阳楼也顿住了,他回头,轻轻点了点头。继而看白方古:“这里是祠堂!”
白方古眉间颤了颤,无论找什么样的理由,他也觉得欧阳楼不该带他来这里。既然带他来这里,定然是与质子有关。白方古揣测着向里望去,幽暗的灯影里,忽见一个小沙尼已经轻轻合掌,道了声:“阿弥陀佛!”
白方古抬头,望着这小沙尼,异常熟悉,顿了片刻他这才恍然:“佛陀山的小师父,慧能?你怎么会在这里?”
欧阳楼不语,片刻回眸:“他是塘沽人,他的父亲曾经是我父亲的侍卫。”
白方古脑子瞬间点亮了般清明,曾经发生的一切这一刻刹那间了然,白方古轻笑:“我说少主为什么在佛陀山能精准找到我?慧能功不可没呀!”
欧阳楼不语,二人僵持在那里,小和尚却淡淡:“施主误会殿下了,殿下没去佛陀山之前并不知道小僧在那里。”
白方古冷冷笑了:“那是当然,庆妃应该是知道你在哪里,不然也不会对时局了解的如此清楚。”
慧能不语。欧阳楼踌躇片刻,回望着白方古。
白方古淡淡浅笑:“听说塘沽向来有血祭,以仇人的血,祭奠逝去之人。少主对我如此了解,也知道我是炫王之子,不如把话说清了。”
欧阳楼依然不语。耳边又响起木鱼声,声声清冷,声声幽沉。白方古虽反感这样的声音,但感觉好歹比从前要心清许多。他看着欧阳楼。
欧阳楼顿了顿声音依然清冷:“算是祭拜故人!”
白方古一愣,有些不解:“故人谈不上了。”
那小沙尼慧能突然垂下了手臂,眸子翻涌波动,他似乎忍了许久:“白公子,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当年的事?”
欧阳楼却突然回头,一把扯了白方古。这一扯惊的白方古一愣。他手臂缠着纱布,拉着白方古时显得有些费力,惊愕之间白方古也怒了:“欧阳楼,你这是做什么?”
白方古被拖了几步,却在入门槛时突然顿住了。
欧阳楼回头:“你是很好的对手,我父亲败在你的手下。是他仁慈,但你也是一个有道义的对手。我过往不究,战场之上,各为其主。战场之下,何不为友?”
白方古愤然道:“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少主向来处事分明,这是胁迫吗?”
欧阳楼顿住,片刻后道:“是交易!”
白方古疑惑,片刻侧目看他:“什么交易?”
白方古话刚出口,欧阳楼却从衣带取出一个布袋,那袋子虽有些皱吧,但白方古一眼判断出那是什么?为了让他祭拜一下他的父亲。拿佛陀花来交易?
白方古心生疑惑,虽有不愿,但也不含糊。此行除了有自己未来的计划,当前首要任务还是寻求佛陀花,虽然这只佛陀花来的不那么寻常,既然是交易,也无妨。
这么一想,白方古麻溜的接了袋子。对着灯影只看了一眼。抬腿便进去了,回头望着欧阳楼道:“生意人讲究交易,你若早说,我便早来了。”
白方古话音落定,欧阳楼已经跪下。他上了一柱香,深深一拜,声音决然:“父亲,孩儿无能,未能完您夙愿,未能保护好母妃。孩儿在此立誓,死后,不入宗祠,不入太庙,魂魄游历四方,永远不入祠堂。”
白方古心中惊骇,愣了片刻:“欧阳兄这是何意?”
欧阳楼板正的跪着,片刻抬眸:“我随母姓多年,这样挺好。”
白方古心头却泛起一阵杂味的情愫,人生在世,诸多身不由己又情不自禁的事情是常有的。
但这认祖归宗,入住太庙向来是人鬼大事,不可含糊。难道仅仅是因为我炫王军队再次入得塘沽?还是觉得与仇人为伍,让他无颜面对夏侯家的列祖列宗?
这么想着。白方古不由冷笑。抬头恰看到贡台之上,一弧弯月盘之中,供着一缕黑发,那发似已黏成一缕,盘中有鲜红的血迹。略微干枯。那短发是谁的?那血又是谁的?
白方古的眸子不自主看向欧阳楼缠着的手臂。欧阳楼的母亲让他杀了自己,他没有。这是为自己戴罪?
白方古心头翻涌。五味杂陈。人生酸甜苦辣瞬间涌来,见欧阳楼已经将那点燃的香递给了他。
白方古叹了口气,举了香火:“少主,生而为人,身不由己,逼不得已的事情太多了,这世间万万千千,芸芸众生,不能完成夙愿的人也太多了,若都如你这般。断发血祭又不入宗庙。那孤魂野鬼可就多了去了,若你觉得与仇人为伍是一种耻辱,我大可离你远一点。不必冒犯你的祖宗。”
白方古话没说完,欧阳楼却突然抬头:“我没有!”
白方一愣:“什么没有?”
欧阳楼不语,只默默磕了几个头。白方古心中哑然,可能大多数不善言辞的人都如此。
见欧阳楼已经起身,白方古缓缓稽首拜下:“各位夏侯家的列祖列宗,虽然我与少主相处不多,但他除了不善言词,不懂沟通之外,其余都还可以,我与你们家的恩怨,早该过去了。”
欧阳楼似乎动了动,白方古抬头,见他眸子有些古怪,继而疑惑:“我说错了吗?”
欧阳楼抬了抬手:“拜错了,我父亲的在这!”
白方古这才发现,他拜的不知道是他家那一位祖宗,反正位居正中,除了牌位深幽黑沉一些。大小与其他也没什么区别。
白方古顺着欧阳楼的手看去,只见众排位之中,一个新排位在下侧方,毅然而立,白方古急忙转身子深深一拜:“虽然曾经是对手,但我敬重您,愿来世我们不做敌人,不做对手,能做朋友便做朋友,做不了朋友做兄弟也行。”
欧阳楼一阵咳嗽,白方古回头却甚是无奈一笑道:“少主,我不想与任何人为敌,但人活一世。不与人为敌,便与己为敌。不与已为敌,便被人为敌。身为一介布衣,我依然不想与人为敌,但已经被人为敌。人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已不在江湖,却依然困在江湖。时至今日。不是我情不得已,而是这就是我的路。”
白方古缓了口气,见欧阳楼一直不语,他便又幽幽淡淡:“有些路,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回头。除非我们来世不做人,少主带我来这里,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不认同,若我真有负另父,我定会再来祭拜。”
欧阳楼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离开。祠堂后依然有幽沉的木鱼声。
那小和尚没有跟出来。但看到他那一刻,白方古也不再认为他只是一个小和尚。
白方古离开夏侯家的宗祠,便被迎面奔来的阿珂抱了个满怀,他一脸喜庆:“先生,少主、、兄长已经答应我随时可以跟你走。”
这孩子忽闪着眼睛,那眸子清澈见底,笑容天真可爱,瞬间让人觉得这世间最纯净的不是湖泊,而是阿珂的眼睛,白方古心道,我何德何能,被你这么着认可,但见阿珂期待的望着他,在看欧阳楼,一言不发。算是默许。
白方古低头看他:“跟着我是要吃苦的,你可以吗?”
阿珂一咧嘴道:“我有钱,不会让你吃苦。”
白方古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起来,低声道:“阿珂,你有多少钱?”
阿珂掂了掂脚尖,这才扭扭捏捏的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人给我塞了堆这个。兄长也给了我沙漠宝藏的。”
白方古急忙捂住了他的嘴道:“这些不用给我说,也不能随便给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