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 135 章

说书先生不知是因为挨揍太狠还是被吓太过,他一直在哭,哭得几乎哽咽。白方古委身看他,无奈笑了声:“先生,你这是说书还是逃难?哭得跟家里死了人似的,这般胆识,还走什么江湖呀!”

白方古这么一说,说书先生含着泪哽咽片刻,白静的面孔略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痛苦,然后哑声道:“本来我就是个读书人,大赢现在饥荒的厉害,我全家都在逃难的路上死完了,说书不过是讨口饭吃,今日却又引来横祸,可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吗!这壮士虽可恶,却也不至死……”

说书先生这会说话到是利索了,身上没有一点读书人的傲气与书生的迂腐之气,到是让白方古疑惑了片刻,他看长青:“要不然,让他在这里帮忙吧,先给他口饭吃。”

长青点头,眸子却微微眯着,像是在琢磨什么。

在接下来,说书先生感恩戴德的言辞几乎没有人听到,几人便牵着马冲向黑夜。

由于长青还有点范晕,便同白方古同骑一匹马。他胸口贴着白方古的后背,马跑的很快,他却坐的很稳,他本就比白方古高一些,坐在马背上也能将脑袋搭在白方古的肩头,说话一点不受风的影响,更不会受马背冲击力的阻断。他环着白方古的腰紧了紧道:“中意,去过天门镇吗?”

长青这句话,问的很轻,但很清晰。白方古脊背猛然一僵,手中缰绳倏的拉紧,马蹄声紧密而低沉的倒腾着,但速度却慢了下来。

白方古是知道天门镇的,他逃难时经过那里,他中毒是在天门镇。他的父亲,炫王也在天门镇遇害,天门镇也叫腰鼓镇。白方古从来不愿意提及,因为那里是他的噩梦,心里在强大的人,也会在噩梦惊魂的一瞬间收紧神经,缩进痛苦的回忆。

“中意?”长青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嗯!”白方古嗯了声,手下不自主的放松,身体也慢慢松了下来。天门镇这几个字刺激得他后背瞬间渗出的一层薄汗,便是被长青这么拥着,他还是不自主的打了个寒战。然后才长长的吐了口气,腿下用力猛夹马腹,等坐下马匹又跑稳了些许,他才缓声道:“去过,地狱之殇!”

白方古说这话时,喉头咕咚咽了一口气,他能感觉到长青胳膊微微用力,将他往怀里紧了紧,接着长青温软的声音浮在耳边:“看来那里大有文章,这人若真是塘沽宫廷人,有可能便是大风的奸细!”

长青这话让白方古愣了片刻,接着便听长青若所思的又道:“中意,听说过大风暖玉吗?”

大风暖玉,白方古听花乐释说过那么一句,那是他第一次从鬼门关里爬出来时,吓得花乐释差点丢了魂,结结巴巴的抱着白方古喊了声:“小白呀,你这是要把自己冻成鬼呀?这可怎么办啊?要是有大风暖玉就好了,可以给你温补温补,可是那玩意不好整呀!”

他啰哩啰嗦的说了一堆废话,末了自己躲在墙角哭了一鼻子,怪自己没本事,整不来一块暖玉床温补他徒弟。又怪自己太贪玩,没有照顾好他徒弟,哭归哭,悔归悔,一点不影响花乐释天然的本性,哭声都没来的极收紧的花乐释,就被几声鸟叫勾搭走了,那时白方古简直哭笑不得。

长青这一刻又说起暖玉,白方古忽的便觉得长青定然有隐语在其中,他不自主点了点头,微微喘息着回应长青:“听我师父说过,怎么突然提及这个?”

“暖玉出自大风,玉质亮而温,极匮乏,从不外销,那贼人身上这块就是暖玉,刚才夜太暗。你并没有看清,它的背面写着一个令字,如此可见,那放箭之人是得令而行。”

白方古不自主想回头看长青,长青之精细,从来都是在不动声色中窥视着一切,看来,长青定然是对暖玉很了解,白方古缓声道:“如此说来这暖玉定然是令牌了,若说那贼人是得令杀那江湖人士,那他追得可真是太远了,什么事情让弃而不舍的去追杀?关键是那江湖人士,看他神情,貌似知道今日必死,可他为什么要死在落凤客栈?”

长青深深的吸了口气:“是呀!巧合?还是另有所起?”

长青声音很低,却清晰得白方古后背僵直,长青却安慰似的紧了紧环在他腰间的手臂,语气轻缓的道:“没事,会查清出的。我也给他撒了一把药,若真是另有所起,必然回露馅。”

白方古心头突突跳了两下,长青还真是机敏的厉害。若是另有所起,那便是被人盯梢的百分百证据。只是为什么?无论是白方古还是长青,都百思不解。

到是方天珏一路上都在琢磨的推测着,见白方古的马匹慢了下来,他也放缓速度,回头冲他们喊了声:“白兄,你说那侠士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所以才会被人追杀。”

方天珏这一声提点,犹如迷糊灌顶,让人瞬间有种清明透顶的感觉。长青下颌扣了扣白方古的肩头,很认同的低语:“他说的有些道理!”

几人的推测无法得到证实,去塘沽本是为战事,半路又添加了这一宗。反倒让几人在迷茫中越发向往的想探索前景。

天色再次亮起时,四人歇马停足,在行路的镇子边上,早点的棚子里坐了下来。老板热情的上来了包子和茶水。几人口中含着一口粗淡的茶水,捏着像是被老板揍扁了的包子,硬是暖了一路的疲惫。

这一路奔得甚是紧凑,长青面色白得厉害。白方古担心的碰了碰他的肩头:“长青,是毒要发了吗?”

长青唇角微微一扯,轻笑:“我从来没这么赶过路,就是有点瞌睡,有你在,以后都不会毒发!”

长青这话说得温软如玉,又深情款款,方天珏从来不会装聋子,狗耳朵似的叼着半块包子就望了过来,竟然还添油加醋的问了句:“白兄,你是怎么做到让长青不毒发又很顽强的活着的?”

白方古斜眼看他,然后又看闷着头吃包子,一路不说话,连眉梢都不抬一下的傅沧海,硬是厚着脸皮轻声一笑:“方兄,你应该跟文轩兄学一学,该装瞎时得装瞎,别老让我不好意思。”

文轩,傅沧海的字,这是自从相认以来,白方古第一这么称呼他,那感觉又熟悉又陌生,听到这个称呼,傅沧海肩头突然抖了抖,然后他缓缓抬头,竟然满眼泪花的看白方古:“千凤,你以前都是叫我傅文轩的,今日怎么这么客气?”

白方古口中含着一口水,差点噎死自己,他不过是随口这么一称呼,却喊出了傅沧海的过去与眼泪。白方古不愿意提及过去,他侧目看长青。长青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包子。见白方古看他,他将夹着的包子撂进碗里,拿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傅公子,吃饱了吗?”

傅沧海茫然了片刻,点了点头,半口包子含在嘴里,瓮声瓮气道:“吃饱了!”

白方古心塞片刻,推开碗碟,昂头望天,再看着傅沧海:“文轩,你这份情,我从未忘记过。你这么被迫的跟着我,让我无法与你交心。若是傅宁候逼迫你观我动向,你可以回去告诉他,大赢的皇帝,我一定要把拉下马,炫王一定要入住太庙。若是你想知道我接下来的计划,我不会告诉你。”

傅沧海就是在重情义,傅家的忠君爱国,谨遵孝道也能将他这情谊拍在泥土里起不来。

便是他父亲把他抽得遍体鳞伤,也不能让白方古相信,他能在情谊与忠君中做出忤逆他父亲的行为。更何况当今大赢太后,就是出自傅家。他若能做出这等欺师灭祖自掘祖坟的事情,傅太后也不会坐视不理。正是有着这份情谊,白方古才不愿意他如此跟着自己。

傅沧海本来含着半块包子,这会被白方古这么义正言辞一说,他痛苦的闭上眼睛,猛劲的嚼了几口,然后正经的喊了声:“千凤!”

白方古摆了摆手看他:“叫我城主就好了,城主是你的朋友,千凤早死了,死在天门镇。”

傅沧海伸了伸脖子,心中愁肠百结的笑了声,然后他唇角嗫嚅片刻,看白方古时坦诚了许多:“城主猜对了一半,我父亲是想看城主动向,想让我随时传递信息,但还有一点城主或许没有想到,我父亲虽忠君爱国,但他也爱民。现在大赢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大的内乱虽一时未起,但各处草寇流窜猖狂,朝廷镇压一批又一批,可谓是按下葫芦浮起了瓢。而朝廷从上到下,贪腐严重。惠妃一党,一手遮天,如今连大赢断背山以北的千里麦场,都被大风采购了,官可以买,地可以卖。这那里还像是一个国家,只凭我父亲一人,怎能挡得住上下铁板一块的贪腐。”

傅沧海说得义愤填膺,眸子微微泛红,白方古也是震惊不已。他知道大赢贪腐严重,却没曾想都到了买官卖地的地步,若连断背山一北的千里良田都能买,那维持大赢兵器名扬天下的断背山,是不是也到了可以一手交钱一手提货的地步,被震惊的白方古缓了口气,提壶为傅沧海添了茶水:“大赢皇帝多疑,冷厉,但还不至于昏庸至此呀!”

傅沧海惨淡一笑,手捏着茶杯却没有要饮之意,只是将茶杯狠狠的压在指下道:“谁说不是呀!我父亲甚至怀疑大赢的皇上会不会都不在是从前那个人了。所以他也希望城主能有救民之法,父亲这苦肉计,也不过是让我随城主见机行事,不必苛求迂腐的纲常旧令,只要与百姓有利。就是他遗臭万年也无所谓了!”

傅沧海说完,深深的吸了口气。似想起曾经那般,眸子飘得很远:“以前我从来不知道家国情怀,炫王府出事以后,眼见的大赢有鼎盛富强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我突然的就明白了先生曾经说过的话,国无栋梁,朝无忠臣,是一个国家的灾难。若没有傅太后,父亲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白方古深深吸了口气,手放在大腿上轻轻拍了拍,震惊之余也不免感慨叹了声,在抬头看傅沧海时,他便坦然了许多:“既然你什么都说了,我也不隐瞒。炫王在天门镇遇害,我在天门镇中毒。而天门镇正是三国交界之处,它北靠塘沽,南邻大赢,东依大风。它又是大风的属地。我想去那里看一看。”

傅沧海惊愕,便是方天珏也放下碗箸,瞪着眼睛看白方古:“白兄、、你不是、、不是要带兵回大赢吗?”

白方古轻轻一笑:“大赢现在都烂成这般模样了,需要我亲自带兵吗?小花、辉箫、清扬。还有霍先生与程野,他们扛着炫王的旗子,难道还没办法踏平大赢?”

白方古语气淡然,方天珏却呵了声望向远方,神色里浮过一抹轻笑:“方兄这是声东击西呀!”

白方古看着他点头,轻轻一笑:“吃完就一起走吧,先去塘沽看一看,那贼人是不是塘沽宫廷之人。”

几人再次跨马奔行,一路穿过奇骏山,直冲清泉镇而去。

上次进清泉镇时,是战时,那时这里荒芜一片,寂寥空落。便是有一丝烟火气也被流兵乱贼抢掠一空。镇里的百姓或在逃亡中丧命,或在躲避中流散。甚至有一些百姓躲在山里挖野菜逃避乱兵。

今日几人未入镇子,已经看到从镇子里赶车而出的老农与买卖人。他们虽粗布旧衫,脸上却红光满面,有牧童骑在牛背上吹着笛子悠悠而来,有人赶着鞭子唱着歌:“塘沽皇,面部凉,亲自耕田吓死羊,塘沽皇,是最棒,抚慰百姓收割忙。”

已经到了秋天收割的季节了。

白方古不自主便放慢了马蹄,这是百姓在颂扬他们的新皇帝,想一想欧阳楼冷着一张脸挽着裤管下地种田收割的景象,确实有点吓人又暖心。白方古不自主的便笑了。

百姓对生活的追求其实很低,温饱与田地。欧阳楼果然皇帝当得不错。让百姓闲适安乐,温饱不愁,就是最好的领导者。

几人都遥望着不远处镇子中的烟火气,感慨之余不免心生欢喜。

曾经他们见证过这里的灾难,如今他们又看到了这里的希望。三人相视而笑,还未来的极谈论一下当初时,斜刺里忽的便冲出三匹洁白如玉的骏马。骏马之上,正是额头冒着热汗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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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臂投珠(龙凤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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