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方古身子晃了晃,险险躲过。头脑昏沉的一刹那间,耳边一声剑哨声滑过,一个身影犹如闪电,忽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长青?”白方古喊了声,身子倏的被长青推了出去,实实的撞在了一个人的臂膀上:“城主?你怎么样?”
燕千炙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片刻,继而白方古抬眸看到他有些肿胀的面孔!
空气中听到惠能一声惊呼。
噗嗤!锐器穿透肌肤的利响。接着砰的一声巨响,那道常年封闭的门被撞开了,惠能被长青一脚踢了进去。
门开的一刹那间,一股白雾翻腾着自门里蒸腾而出。瞬间那白雾弥漫了整个院子。
所有人惊愕在当场。白方古被长青翻身喂了解药,他抬手轻轻拍白方古的肩头:“中意,怎么样?”
白方古涣散的眸子微微凝聚,在迷雾中只看到长青焦急的神色,他回头在迷雾中找青雀,却没有看到,白方古着急:“青雀!”
傅沧海已经摇摇摆摆的拖着青雀走了过来,他顶着那张依然乌青的面孔看白方古:“城主,青雀这张脸被谁…”他顿了顿,鼓足勇气又问:“被谁揍了吗?”
刚被喂完药的青雀,嗷嗷喊了两嗓子,吓得傅苍海手下一松,啪的一下把他扔在了地上,青雀被傅苍海这么一扔,哧溜着冷气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迷雾散去,青雀的脸越发清晰,三人看怪物似的竟然握紧了剑柄往后退。
青雀眨巴着小眼睛很温柔的抬了抬手:“你们别怕,我是个人,是个好人。”
那三人终于灵魂归壳,竟然不要脸的松了口气,这口气犹如毒气一样,喷得青雀浑身都跟着抽了抽。
白方古拍了拍青雀:“你比他们都更像人,灵魂高尚的人间天使。”
然后他顾不得在安慰青雀,一把推开长青,直扑那雾气蒸腾的房屋而去。背后几人接踵而来。
房内一片黑暗,雾气渐渐散去,落日的徐辉破门而入,这房间里,空无一物,却冷的瘆人。墙角一个铁柱插在地上,犹如冰锥,看的人毛骨悚然。
惠能趴在地上,口中吐血,他抬眸看着白方古,咧嘴笑,笑的得意而狰狞。白方古不明白他都这样了,有什么可得意的。惠能的眸子幽幽望向门外:“你杀了我吧!”
白方古冷冷:“我不会杀你,我要用你吊出你背后的人。”
惠能哈哈大笑,笑得连连咳嗽,长青黑沉的面孔犹如涂了黑漆透着煞人的魔性,他抬腿一脚将惠能踢向墙角,惠能砰的一声撞墙然后弹在了地上,长青抬腿又要踢他,被白方古一把拦住:“别踢了,他死了线就断了!”
长青声音冷厉如剑:“谁派你来的?”
惠能噗的又吐了一口血,他昂着脖子,干脆躺靠着墙壁望着他们:“没有人派我,我自己要杀他,是我自己的事情!”
长青却顿了下来,抬腿倏的一脚踩在他那条半曲着的小腿上,脚下用力冷戾,空气中只听咔嚓一声。惠能发出痛苦凄厉的呻/吟,但他却颤抖的咬唇将呻/吟控制在咽喉。这种压抑的呜咽牵扯的他面孔越发狰狞。
长青冷视着他:“早知道你没那么简单,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从开始怀疑药物我便开始查了,左右不过是蓝店主与圣医谷,都脱不了干系!”
长青这意思,从那日第一次他们住落凤客栈他便开始查了?还是百公告诉他真像以后他便开始着手。不管从什么时候开始,长青的话都让白方古惊惑。
而此时的惠能,喘着气冷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任何人无关,既然早怀疑我,为何又等到今日?我很奇怪城主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今日这一步了?”
白方古冷笑:“从在欧阳楼的祠堂里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一般,我的脚踝遇蚀骨粉才会脱臼,佛陀山我脱臼过一次,塘沽隧道脱臼过一次,从你追随阿珂而来,我就开始走这一步了。这一路上你都想下手。可我身边一直有小花与长青陪伴,你没办法下手。进了望虚镇你就时不时的迷路,作为一个佛教传道弟子,你迷路得太频繁,云中月行刺那晚,阿珂为什么哭?因为他看到你携带匕首而出。他看到你差点对我动手,所以他哭了,为什么要这样?”
惠能冷冷的笑,笑得凄婉又满目伤痛:“因为你该死,我信你忘记了过去,可过去的人和事不会忘记你”
白方古终究算是找到了因果,从他在塘沽的祠堂里问了他那句:“公子难道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这句话让白方古深受刺激,但他却无从下手,惠能如此一说,白方古反倒静了下来,冷冷看着他:“说清楚!”
长青担忧的喊了声,被白方古抬手挡住:“有些事,是我的经历,我必须知道。也没必要隐瞒。”
惠能冷冷哼了声:“你去塘沽做人质,你们大瀛将你送来时便以尸首的状态送来的,他们就没不打算让你回去,所以塘沽皇帝才敢如此对待你,你在塘沽受尽折磨与屈辱,太子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逃回大瀛便扑杀而来,太子善良,想在阵前与你炫王府交好,你们明面答应和谈,却诱骗太子深入,将他们诱杀的片甲不留、、、”
背后忽的听到燕千炙抽噎的哭泣声,白方古气息乱了片刻,真正确认了惠能的言语,白方古不由身子一哆嗦,看着惠能:“继续说,我要听!”
惠能冷绝透着恨意:“问你的殿下!”
长青低头看白方古,抬手为他裹了件衣服,低声道:“中意,这跟你没有关系,你或许真的被人喂了药!”
这一句话,惊的白方古几乎站立不住,他抬手抓住长青的手臂,几乎是字句顿血的喊了声:“什么意思?”
傅沧海跟着燕千炙一起抽噎,白方古回头,见燕千炙蹲在了墙角,捂着脸,不敢抬头,傅沧海却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证明了一切,白方古回头看惠能,惠能的神情有前一刻的憎恨变得荒唐而冷漠,但他那眸光的恨意依然在散播。
长青双目寻视,忽的转身,将墙角的铁柱倏的拔起,众人平静的脚下,突然发出嘎吱嘎吱几声钝响,所有人惊愕,白方古惊悚看向长青。地面凭空翻开一个一米多宽的楼梯,阶梯尚未全露出,一团白雾忽的沿着楼梯滚滚翻卷而上来,那白雾比前一刻更浓更寒,袭的所有人不由缩了缩脖子,不自主的含着一腔冷气向后退了退。
长青却抬腿将惠能一脚踢了进去:“这不是他下毒的理由,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冰寒刺骨。”
白方古惊愕的向后退了退,下面是一个冰棺,每次在他毒发时,他便让自己处于闭息状态,躺进去七日,以减缓毒发带来的痛苦,也避免自己在僵硬的状态下还需要人服侍带来的尴尬。白方古从来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过这事。长青是怎么知道的?
长青见白方古愣神的看着他,他倏的将那铁柱又插了进去,那楼梯嘎吱嘎吱的又收了进去,屋内地面又平展无余,长青这才一把拉了白方古,低头看他:“中意,我来拳宗派第一眼,便知道这房子有问题。”
长青的话让白方古惊异,他来拳宗派第一眼,就算是知道这房子有问题,也不该知道得这么清楚,除非他提前来过拳宗派了。他来过拳宗派?他什么时候来的?这几日他们一直在一起,便是分开也就是在吵架的今日。难道是在他去边城的时候,如此一想,白方古鼻子一酸,忽的便哭了出来。他抬手猛的推向长青,哽咽着喊了声:“长青!”
这一声喊出,他身子抖得更厉害,不是因为冷,而是激动与深深的动容,还因为进了那个房子,他便不由自的冷,那冷刺骨嗜魂,所以他怕那个房子,又爱惜那个房子。这像是他的秘密一样,从未有人知道过。可长青知道并很清楚,他明白那个诡异的铁棍便是通向地下通道的开关。长青被白方古推的微微一愣,喉头咕咚冒了声气息,他咬了咬唇声音有些哑:“中意,我想知道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青雀几乎是哭着喊了起来:“师父,你一年四次来这里,就是为了让自己冻成僵尸呀?怪不得每次从这里爬出来时都跟死人一样,师父、、”
青雀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白方古讨厌被人这么同情,他反手拉了长青,一口咬上他的唇,然后低头,气息乱的颤抖,牙缝里挤出一串字来:“长青,谢谢你走进我的过去,谢谢你走向我的未来,谢谢你给我的一切,我都会视若珍宝,但我不喜欢被人怜悯同情,他们都在为我哭,我却为得到你而笑、、、”
白方古低头,泪崩,却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头抵在长青的胸前,肩头在颤抖,身体在颤抖,声音在颤抖。惊得傅沧海嗷嗷的喊了起来:“城主、、城主、、、”
这一刻,他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挨揍!
长青的身体僵硬的一动不动,像是被雷电劈糊了般,连抬手想抱一下白方古的力气都没有,手中的剑哐啷掉在了地上,他竟然不知。直到白方古推了推他,他才呆呆的低头竟然问了句:“中意,你刚才咬我?你刚才还给我说情话?你刚才还钻进了我的心里打滚的哭?我是不是都可以还回去?”
白方古看长青那呆傻的样子,噗呲笑了:“不行,我不想让他们看到。”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身子晃了晃,长青竟然很配合的嗯了声:“那就今晚,没人时,你在给我说一遍。”
这一刻,燕千炙摇摇摆摆的站了起来。他那神情,像是被雷击了一样,满目泪痕里隐着忏悔。
从他们三人前一刻的哭声里,白方古也能明白,关于质子这事,可能全天下人几乎都知道,唯独他不知,他抬头看燕千炙:“殿下对这事很清楚?”
燕千炙泛着红豆未退的脸颤了颤,声音抖得厉害:“大瀛派质子必须是皇子,你替我去的!”
在接下来的故事似乎有些戏剧性。燕千炙说得段断断续续,傅沧海听得声泪俱下,差点抱着脚脖子又开始嚎:“我可怜的城主大人!”
白方古去塘沽时随身携带的侍卫全部死在了塘沽,他刚到塘沽便被人揭发了,说他是假质子,塘沽的皇帝震怒,当庭就将白方古绑了起来,白方古自救的与塘沽皇帝当庭辩论,他大言不惭,直言不讳:“太子乃国之未来,任何一个王朝的皇上,都不能把继承人送出去,而塘沽也并非要求大瀛送质子,大瀛为求和平自愿送质子,而我虽不是太子,却是炫王之子,这分量难道比太子逊色!”
那时白方古十二岁。个头都没有长起来,当庭与当朝皇上辩论,一人面对全局,激烈而峥嵘。这让塘沽皇帝震惊。当庭虽放了白方古,但后来终究是找个错处将他又关了起来,这一关将近半年,这半年,白方古在牢狱之中受尽了折磨与屈辱。最终在塘沽太子的协助下逃回了大瀛。
燕千炙顿了住:“回大瀛后你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几乎夜夜噩梦,日日恍惚,人像是丢了魂,炫王从边境回来见你如此,很是震怒,又眼见得你的命就要挂在那个年纪了,所有、、、后来我听王妃说给吃了安神药,再后来你许多事都不大记得了。在沙漠时与我关在一起的塘沽人,他说了关于你在大瀛的遭遇,那时我才知道你为什么回大瀛后夜夜噩梦。”
白方古握紧了拳头,心头突突直跳。现在他彻底明白了,欧阳楼见他时第一次便要杀他,他的母亲倒死都要杀他,惠能一路跟随就是为了杀他。长青一路随他进入塘沽宫廷,竟然是急急的想拉他离开,想来那时他定然是担心自己会想起什么或者谁给他说了什么,让他触动曾经的痛苦与回忆。白方古不知道那是一段什么样的经历,但定然是刻骨铭心的又让人痛不欲生。
他抬头看长青,还是问了出来:“长青,你进塘沽急急的想带我离开,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长青垂眸,许久眸子隐着一层绯色的薄雾,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在那里受了很多苦。”
白方古释然一笑,都过去了,他自然是不会在去深究,只是这惠能锲而不舍定然是别有他意。他的想法与长青不谋而合。
花老头带着阿珂从后山回来时,俩人都跟泥猴似的滚了一身的泥土,阿珂手里抓着一把甘蔗,怀里还抱着两只鸟。衣服烂得跟猴抓了似的,正欢天喜地的冲进来,他可从来没这么玩过。
他的师爷爷,竟然带着他荡着一个长长的树枝越过了对面的山崖,吓得他差点尿裤子。好在他抱得紧,没有被摔倒谷底去,原来大哥说的猴子荡是真的存在的。
师爷爷跟猴子似的满山上蹿下跳的带他玩,这简直刷新了阿珂对人类的认识。老头也能这样玩吗?当然花老头从来不认为他是老头。阿珂欢天喜地的冲进来时,抬头就见满院子人肃穆而立,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眸子黑豆子般在庭院寻觅,片刻他脸色面色便暗淡了下来:“白哥哥,惠能那?”
长青冷冷望着那间闭死了的门:“念经那!”
白方古不知道怎么面对阿珂,想给他解释一下,突然又觉得这事不知从何说起。花老头弹跳着进来时,第一眼便落在了长青的身上,他那神情有些怪,上下打量长青片刻,继而回头看白方古:“小白,这是谁?邪气那么重?玄剑派的人,玄剑派的人我都认识,大师兄?”
他自言自语的说了许多,忽然上下打量长青。
长青一点不客气,淡淡一笑,很是恭敬:“玄剑派大师兄,师叔!我不但邪气中,妖气还重,您老小心点!”
白方古一把推开长青,低声呵斥:“长青,这是我师父.”
长青无畏一笑,回身捏着水壶,到了杯水,躬身双手呈了上来:“师叔在这天界山过的满逍遥,忘记归途了吧,长青给师叔敬杯茶水!”
长青说的谦逊,身子也弯得够低,平生第一次见他给人低头,但那垂下的双眸与隐在唇角的笑容,让白方古总怀疑他低头的唏嘘,出口的恭敬,都透着戏谑的调侃。便是眉梢的颤动都透着不怎么寻常的信息。
花乐释平生第一次,竟然有些局促的接着水杯子,呵呵的干笑两声,冲着青雀便喊了两声:“青雀,来客人了,快、、快做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