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知许目光飘来,无声地询问路昙的决定。
路昙咬了咬牙,她拒绝了凌知许的好意,继续往地牢更深处走去。
与方才见过的那些尸体相比,地牢里的尸体死状要更惨烈些。路昙凑近查看,愈发觉得尸体上的伤口奇怪。
有的痕迹深而精准,看得出下手之人是一击毙命;有的痕迹却略显青涩,并未刺中对方要害,甚至像是尸体失血过多后填补上去的,伤口附近的颜色都有些许差别。
下手之人为何要这么做?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凌知许难得凑了过来,他声音清朗,一语惊醒梦中人:“路姑娘不妨大胆猜测,杀人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眼前此景或许并非一人所为。”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人在地牢里?
凌知许顿了顿,目光悬停其中一具尸体上,双眸渗出寒意,“小心,那处伤口是新留下的。”
话音刚落,凌空闪过一截冷光,路昙迅速侧身避开,沾满血的匕首打到墙面上,孤零零地坠了下来。
路昙蓦然扬手,银鞭顺着匕首来时的方向刺去,瞬息没入对方血肉。
“好痛,别,别过来,求你——”
路昙轻嘶一声,这声音听着倒有些熟悉。
凌知许眉心微蹙:“是那个客栈里的伙计。”
“阿瑞?”路昙大惊,她手腕一转,银鞭旋即抽离,以另一种方式缠绕上对方身躯。
路昙微微用力,将暗处的身影拉近,火光照出一张遍布血痕的脸,路昙立刻认出那双与大师姐无比相似的眼睛。
路昙收回鞭子,忙问:“阿瑞,你怎么会在此地?”
阿瑞扑倒在地,泣不成声:“大侠,大侠救命,他们要杀了我,他们要杀了我……”
路昙不善安慰,见状不由得慌神,“他们为何要杀你?因为你的荷包?”
凌知许神色冷静:“说清楚些,是谁要杀你?”
阿瑞抽泣着,说话断断续续:“不,不知道是什么人,他穿的衣服很薄,黑得发紫,还拎着好长,好长好长的刀。”
他抬手擦去眼泪,泪水害得脸上的伤口又疼得厉害。
“他说,要怪就怪我这张脸,我不该长成这个样子。”
那个人抓住他后,疯了似的划烂他的脸,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座地牢里了。还好上天待他不薄,让他看到了熟人。
路昙握紧了拳。
师姐也长着这张脸,那师姐会不会……
像是察觉到什么,一只温热的手攀上她的左肩,轻轻拍了拍。路昙侧头望去,凌知许面色如常,只是眼里多了些安抚的情绪。
路昙没作声,他哪里知道她担心的是大师姐啊……
检查过地牢里并没有其余活人后,路昙和凌知许带着阿瑞沿原路返回。
阿瑞真的很倒霉。
据他所说,昨晚下了工后,他照常回房休息。客栈包吃包住,阿瑞原本和一个厨子住在一起,厨子前些日子告了假,屋里就只剩下阿瑞一个人住。
与往日不同,迎接他的不是温暖的被褥,而是涂满迷药的手巾。
阿瑞不知道自己究竟晕了多久,他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被绑在地牢里了。
对他下手的人身形高挑,声音雌雄莫辨,后背背着一把灿灿的长刀。他用那把长刀解决了地牢里的其他人,又从袖间抽出一柄匕首,将无尽的痛苦带给阿瑞。
回忆起受伤的过程,阿瑞无意识地闭眼,路昙便没有继续追问,总不能叫人扒伤口给自己看吧。
路昙垂眸,她掌心躺着几枚刻有石蒜花纹样的铜币,是从商队那些人身上发现的。她将其攥住,又无言松开,凹凸不平的刻痕传递着凉意。
一个铜板换一条命,这奈何楼到底是什么人组建的?
动手的人又为何只对商队下手,放过了七星寨的人呢?
路昙和凌知许离开后没过多久,容时就检查完尸体,找了根柱子倚着歇脚。没听见公子唤自己,他还是安分地在楼外候着,绝不能再做煞风景的事。
忽而看到两人并肩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脏兮兮的血人,容时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公子,这人是?”
凌知许神色淡淡,“昨日客栈里那个被欺负的伙计。”
路昙三两句讲述完地牢里的情形,总结道:“杀了商队那些人,还有威胁阿瑞的人,想来就是奈何楼的人了。”
接过奈何楼的索命铜币,容时先是瞥了瞥阿瑞,旋即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奈何楼居然也有手下留情的一天……”
路昙眸光微动,“什么意思?奈何楼杀起人来还有规矩?”
容时待在都京的时候,最爱混迹茶楼酒肆,听人家讲江湖上发生的那点事。
见自家公子没有阻拦,他兴致大起,忙道:“路姑娘你猜,那奈何楼为何要叫奈何楼?”
“因为他们经常杀人?”
不是都说人死了以后,要先过鬼门关,再走黄泉路,最后登上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能投胎转世,再来人世间走一遭了。
“是啊,奈何楼取‘奈何’一词,确有借用奈何桥之意。”
路昙笑了,“你倒是什么都懂,奈何楼的人趴在你耳边说的?”
没听出路昙话里的调侃,容时摇摇头,继续说道:“非也非也,见到奈何楼的杀手可不是什么好事,据说这世上所有见过奈何楼杀手的人都死了。”
所以容时才会觉得奇怪,因为阿瑞还活着。
地牢里的人都死透了,下手之人唯独留下阿瑞这一条命。
若不是方才在地牢里,路昙已经探出阿瑞身上并无内力,她多半也会对阿瑞起疑。
路昙偏头看向阿瑞,少年浑身脏兮兮的,只剩那双黑漆漆的眸子还带点儿光亮。
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奈何楼对他网开一面?
思及此处,恐怕有些事情,阿瑞并未对他们如实相告。
路昙眸色沉了下去。
恍惚间,身侧蓦然扬起一道厉风。
凌知许眼尾微挑,手上拈扇点穴,动作迅捷有力,直将阿瑞钉在原地。
“阿瑞,你还要继续隐瞒么?”
少年半垂下头,几缕青丝滑落,挡住了那双原本透亮的眼,叫人猜不出他的表情。
“公子在说什么,阿瑞听不明白。”
须臾,少年扬腿横扫,直奔容时而去。积雪溅起,不见其人,只见腿影。
路昙反应的快,她抬手甩出银鞭,藤蔓般缠绕上阿瑞的腰肢。旋即用力拉紧,重叠的腿影就这样被束回原形。
容时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好险,差点被这家伙摆了一道,多谢路姑娘相救。”
阿瑞方才强行运功冲破经络,又被路昙悬空捆住,一落地就喷出口血。
“小心。”
凌知许拽住路昙一并后撤,那口血里竟飞出一支暗器,被凌知许用扇骨打落在地。
与此同时,银鞭另一头传来剧烈的抖动,随即坠入雪地。阿瑞仿佛一只倔强的蝴蝶,拼命地挣开了蛛网。
路昙眯了眯眼,认真起来。银鞭击雪,荡出连绵山峦,一眼望不到尽头。
阿瑞不断后撤,尽管浑身是伤,那双腿依然强健有力,他慌而不乱,避开了这一阵汹涌攻势。
再退就要退到大门了,路昙凛冽一甩,借着内力如剑出鞘般飞出鞭子,直冲阿瑞面门。
注入内力后,那鞭子不再柔软,像是变成了一截棍,一柄剑,锋利而危险。
饶是阿瑞行走江湖多年,见惯了种种兵器,也未曾见过像路昙这样用鞭子的人。他一时晃神,瞬间落了下风。
路昙步步紧逼,挥鞭直削,将阿瑞逼至狭窄处,旋即囚住他一只腿。
“我不想杀人,你最好老实点,问什么说什么,听到了么?”怕阿瑞继续装傻,这话她是拽着他耳朵说的。
耳廓柔软脆弱,没一会儿就被拧的变了颜色。谅他难以再跑,路昙松开了手。
阿瑞眉头颤颤,容时倏地挥出一记拳,打落他一颗牙齿。
容时将牙齿捡起来,展示给路昙看,“里面加了东西,这小子还想求死呢。”
阿瑞唇边挂着血,他抬手用手背抹去,豺狼似的烈眸死死锁在凌知许的身上。
“你真是养了条好狗。”
凌知许神色如常,“果然是你,驰风腿罗非颜。没想到你居然会为奈何楼做事,是我疏忽了。”
路昙怔了怔,她没听错吧,阿瑞居然是江湖英雄榜上的驰风腿?
想来也是,若非位列江湖英雄榜,又如何能挣脱这条鞭子。
被当场拆穿身份,罗非颜心生怒怨,冷冷道:“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凌公子般好运,能摇身一变当凤凰。”
他们两人以前认识?这语气酸溜溜的,像干了几瓶老醋。
路昙环手于胸,默默看着,权当看热闹。
两日相处下来,路昙发现凌知许这人说话很有技巧,三言两语就将人晕头转向,只剩一个出口。
而且那个出口还是他特意留下来的。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但罗非颜显然不想让他如愿,无论凌知许说了什么,他都不再开口。
直到凌知许踩上他心中最不能让人触碰的底线。
男人眸中不掺笑意,仿佛彻底失去了耐心,“罗非颜,你当然可以什么都不说,但你若是死在这里,杀死你母亲的人往后就能睡个好觉了。”
“你们查到了什么?”罗非颜双眼涨得通红,“当年到底是谁杀了她?”
凌知许抖开扇子,全然不在乎寒风冽冽,“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公平交易,你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