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居民楼里没有电梯,我跟着徐志洲一直往上爬,在数到八层的时候身前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抬眼我望去。
全然一致的生锈竖形铁门,一道外防门,一道里门。
徐志洲抬手,敲了敲里头那个木门。
很快,有个模糊的男声从里面询问:“谁?”
徐志洲把我推到暗处,手摸上胯部,他变换了粗的声调,平常的说:“你家空调外机漏水,全都滴在了我楼下晾晒的衣服上!”
徐志洲说的着急且不掩饰应该有的愤怒,里面立刻响起脚步声,徐志洲见状侧身躲进旁边,只听见里门响起打开的声音,那男人疑惑的“嗯?”了声后,外侧的铁门也应声打开。
下一刻,徐志洲出现,他已经抽出枪支落在那人的头上:“别动。”
可却,鸦雀无声。我正奇怪着也现身出去,目光落在那房中男人脸上时,我惊的瞪大了眼睛。
“阿威?!”
阿威看见我们,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最后看向徐志洲时,他不动声色的把头低下了。
我看到,徐志洲举着枪支的手坚定不移,但他眼中却闪烁不定:“你知道我们要来?”
阿威的反应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完全不意外我们的到来,就像是早就设想过这个结局似的。
但他垂落的头却是晃了晃他说:“师傅,安医生,我对不起你们。”
他这一句话,就是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徐志洲眼底已然猩红起来,阿威跟了他多少年?形如家人,亲耳听到被背叛的滋味,仿佛火烤炼狱。
他并不好受。
“阿威。”我喊他,他始终不敢抬头看我们一眼。
我再一次问他:“你有没有苦衷?”
那颗低着的头沉默了好久,好久。最后抬头看向我们,竟然是不争辩的“自首”,他说:“对不起,我接受一切判决。”
我有些无措的看向徐志洲,他始终脸色沉沉的看着阿威,他还保持着冷静,“动机是什么?”
阿威:“钱,我需要钱。”
徐志洲:“你们是什么时候联络上的?”
阿威:“自从安医生被绑架那次,有人在网上找到我,说我帮他就可以获得一大笔钱。”
徐志洲:“和你联络的人是谁?”
阿威:“我不知道,他一直都是以网上形式交代给我任务。”
徐志洲呼吸沉了一秒:“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次,阿威抬头看向徐志洲,他很年轻,像一只初生牛犊,跟在徐志洲身边学到了不少的本领,也被雕刻了些锐气以及坚不可摧的气质。
他说:“师傅你帮不了我,我就去找能帮我的人。”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徐志洲的心。
他冷硬的脸庞苍白了一瞬,可阿威说完后双拳蜷缩紧,我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说:“阿威,你不该这样说。”
阿威转头看向我,那曾经稚嫩的眼神如今却饱经风霜被摧残过一般带着深深的馁气,他说:“安医生知道我为什么需要钱吗?”
我摇头,我从未听过他有什么艰难的地方。
而他把视线方向身后,侧身让出了身位,黑暗到仅靠光线能可见的房屋内,里侧客厅中央的神台上,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相框,而相框里是一位老人的黑白照片。
两侧的白烛,忽明忽暗的火光。
阿威的声音传来:“我拿到了钱,但还是迟了一步。”
所以,他会这样心如死灰的心态,所以他会这样看淡一切的眼神。
徐志洲的声音轻的仿佛随时要飘走,他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而阿威却是看向我,他说:“那次安医生的住院给师傅你已经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我再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
原来阿威父亲的去世,冥冥之中和我也脱不了关系,我眼见一位曾朝气蓬勃的少年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堕落,眼中没了光。
他说:“我没有怪任何人,我知道我走错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只是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师傅。”
“还有安医生,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
警局的伙伴收到上级下达的命令后脚来到了阿威的住所门前,他们看到阿威时有些意外。
阿威上前一步,保护一样的姿态坦言说道:“师傅是为了抓我才入侵警局系统的,你们都误会师傅和安医生了。”
众人面面相觑,下意识的向徐志洲要个处置办法,但意识到上级下达的抓捕徐志洲命令后,分了两批人,一批带走阿威,一批带走徐志洲。
而他们对于我这个不清楚界限的人还是询问了句:“安医生?你是要跟我一趟去还是?”
我已经回过神来,说:“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警局,审讯室
阿威从头到尾把“背叛”的经过全部复述了一遍,审讯室外的伙伴们听完后全部带着痛恨看着他。
作为正义执法的警察,“背叛”就像是诛九族的大错,是令人唾弃的,让人鄙夷的。
但我始终看着审讯室里阿威的动作表情,他自始至终都神情恍惚,表达像个机器人,就算审讯员一遍遍询问细节内容,他也只是再一遍复述,只字不差。
老谭审讯到最后,摘下眼镜最后郑重的看向阿威,他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阿威,你后不后悔?”
整个审讯室外,一片死寂。
阿威的声音从话筒传出,他说:“不后悔。”
我能听到,有人咬牙切齿,有人低声忍不住骂了出口。
而老谭拿起审讯结果打开门走了出来,他看到人群中的我,朝我径直走来。
他面色凝重,似乎也在纠结什么,但直到站在我面前都没再开口。
我下意识看了眼他手里的报告说:“老谭,有什么疑惑就问吧。”
他却是看了眼单面镜里的阿威:“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身旁有人替徐志洲打抱不平的说了:“老谭你经验丰富我知道,但事已至此你还要替那个白眼狼说话吗?”
这些人,都是跟在徐志洲手底下干活的,他们其中年轻气盛心气为师傅仗义执言,自然也看不懂老谭的这一句话里的含义。
但老谭并不在乎,只是依旧看着我再一次问道:“安医生,你怎么看?”
我明白老谭的想法,他是想让我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阿威的动作神态,因为这是他从业数十年来的第六感起了惑。
我沉默着没有开口,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所有的动机,证据,口供都是那么的合理,而我重新看向单面镜里的那道身影,跟老谭说:“叫阿威服从判决吧。”
这句话一说出,周围人都安静了下来,那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几乎都是出自意识到背叛的憎恨,此刻判决正式落下,他们曾作为朝夕相处过的战友,怎么可能做到丝毫不在意。
老谭深深的叹了口气,把审讯结果合上:“可惜啊,可惜。”
我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徐志洲被安排在另一个房间接受询问,和阿威不同的是,询问他的人,是周局。
我坐在门口的铁椅上,望着警局门口,警局两侧种了些银杏树,秋日一过,望着冬日的来临,银杏树叶掉在地上像是铺了一道金黄的大道一般,日光落在上头,让人恍惚觉得那是一条光明大道。
身旁一道声响,有人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侧目望去,是法医助理简瑶。
“阿威这件事我听说了,大家对这件事还挺生气的。”
她措辞用的轻巧,我看着她显然目的并不在此。
“你也有话要问我?”
简瑶乌黑的秀眉下一双眼睛干净,她目光纯粹但含着几分认真的神情问我:“你觉得他会背叛徐志洲?”
简瑶和阿威一同考上陵城最好的警察学院,他们毕了业一个去当刑警一个当了法医,曾听徐志洲调侃过两人,好像是关系匪浅。
想到这里,我也明白简瑶的心思。
我看向她,那双如同小鹿的眼睛似乎始终压抑着翻红的情绪,身处她的身份,她都不该问出这个问题,但作为一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女孩,她始终相信着里头那个相识的人。
我说:“既然你相信他,又为什么要来向我求证呢?”
简瑶闪烁了下眼神说:“因为你是安医生,大家可能会因为你的话而对阿威…”
我出声打断她:“简瑶。”
她像一个漂流在急流里的落叶,此刻抓到一个名为“安雀儿”的破木板,紧紧的发出强烈的求生**。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人证物证皆在,阿威他并不冤枉。”
到此,面前这个女孩眼中最后的希望也顷刻破灭,那些始终压抑着不表露出来的情绪也在此刻扑朔落下。
她哭的极为伤心,声泪俱下。
我虽不清楚两人的关系情深清浅,但我了然徐志洲同阿威的师生情谊,想起那一张藏匿起悲伤的脸,我忍不住的心头一颤,重新看向简瑶时,目光也带上几分动容。
“安医生,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阿威他这么好,他从小的梦想就是当警察,他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曾经徐志洲向我炫耀自己有个多么多么好的徒弟,说他机灵,比当初如顽石般迟钝开窍的自己聪明多了,说他省心,大事小事上从不给自己掉链子。
我也从字语行间得知,徐志洲是真心喜欢这个徒弟,也耳闻,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警察。
就连他那些同事们,虽然在闻言背叛第一时间忘却了其他而只剩情绪愤怒,但在听到判决后,还是忍不住一字不发的憋红了眼睛。
我抬手落在简瑶的肩膀上:“这个世界上非黑即白的事情比比皆是,但我说,阳光总在风雨后。”
简瑶垂泪的眼睛一下子愣住,她看着我有些不知所以然,我抬手擦去她眼角最后的泪水,笑着:“别哭了,把精力放在真正有意义上的事情去。”
简瑶猛的拉住我的手,她有些焦急的询问说:“安医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只摇了摇头轻轻的拉开她的手:“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身后的门拉开,一个警察走了出来。
“安医生。”
我回头望去,然后跟简瑶道别说:“好了,你去忙吧。”
简瑶轻轻颔首跟那警察打了个招呼,然后起身离开。
看着她离开消失的背影,我起身,那警察侧身让开跟我说:“安医生,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