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许卿歌离开后,顾繁星从门外重新折返回来,她看到站在原地的我,也不由得有些担忧着问:“安医生...?”
“你,你怎么了?”
那双追逐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蓦的垂落,只剩手心的汗凝结黏腻。
我回过神,朝她摇了摇头说:“李斐然醒来,就告诉我吧。”
顾繁星狂喜,她紧拉着我的手左一个谢谢右一个谢谢,我摆了摆手,借口休息离开了。
漆黑的走廊里,寂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可我却抑制不住我此刻如鼓而不停歇的心跳声。
“那到底...”
垂落在身侧白皙的拳头,不由得握紧:“到底是为什么?”
除却席卷而且带来阵阵风声的纱帘,无人替我解答。
高跟鞋的声音也消失在寂寥的深空中。
隔天,徐志洲带着他调查回来的消息来到我的办公室,他把一份文件夹丢在桌面上卷起一阵轻尘而来。
见他如此行为,我不由得蹙起眉头但还是没先说话的拿起那文件夹打开。
目光扫视,越往下一分,黛眉就越发紧蹙。
“堂堂孑傲集团居然跟差了千百里的驰锐居然真的要达成合作了。”
徐志洲眼中不加掩饰的怒火燃烧着,但合作的事情不是昨日就告诉他了吗?他为什么会这样的说法。
但我看他如此生气的样子,害怕误事判断失误,因此缓和着语气跟他说:“你冷静点。”
徐志洲深吸一口气,“昨日你说起他们要合作我其实一点也不清楚,但去查,一听名字,一个驰锐、一个孑傲。那我可太知道了。”
听徐志洲这么说,孑傲…驰锐…
脑海里闪过记忆片段,一些新闻和档案,还有焦头烂额的警察。
孑傲,存在于陵城数三十年有余依旧屹立不倒,在前几年许卿歌参董事会后,突然发力,身价高涨直逼排名一二,再未掉下前三宝座。其发展占据各行各业大拿医疗器械、农工商贸,全面开花,人人眼红又对其仰慕,只能看着他到达另一个他们启迪不到的位置。
而驰锐,如果说孑傲是陵城的半边天,那么驰锐就是陵城的另一半边,人人都知道,这两家打的水深火热,如今贸然要合作,凭谁都已经看不懂这其中的缘由。
我放下文件夹,也就明白了他如此恼怒的原因,安抚的对他说:“徐志洲,你的个人情绪不要带到工作里来。”
那双平静中落而来的眸中,闪过一丝沉痛,那是再身居如何的中立位置,也难以磨灭的善良底质。
两年前,驰锐在正式上市之前可是发生了一件人尽皆知的丑事。
那时的驰锐还是个小公司在和另一家公司同一时间争取医药资格,但在上市前一天,另一家公司内部却爆出了问题,方案同驰锐先一步递呈的方案达到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
霎时,墙倒众人推,多少人嘲笑,多少人的唾沫涌上“抄袭者”的身上。
但风产,也就是与驰锐竞争的那家公司,在记者招待会上,一双熬红的眼睛,和殚精竭虑到几乎没了头发的憔悴模样站在闪光灯面前说:“风产没有抄袭,我能证明。”
人言微轻,风产创始人的话只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又或者是新一代风潮的玩梗。
谁会相信他?又有谁会帮他证明呢?
不过第二天,成功也召开了记者招待会众星环绕于摄像机内的成功只深深鞠躬真诚不已的说了一句:“听闻明总家上有老下有小,我只希望大家不要去打扰无辜的人。”
彼时,正坐在警局里言称我要报警的男人一下子像是老了好几十岁一样,对面的警察敲了敲桌子:“先生,您刚刚说你要报警,有人抄袭了你的作品是不是?”
那男人迟钝反应了很久,而坐在旁边还是个旁听的徐志洲有些不忍,他从笔记本里抬头,询问:“你没事吧?”
徐志洲尤记得,那男人对自己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然后恭恭敬敬的起身朝他们深鞠一躬说:“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徐志洲却猛的起身,身后的木椅发出一声巨响,“先生!”
那男人回头,徐志洲快速在本子上写下一串号码然后递给他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打这个号码。”
男人接过号码,那双死水的眼睛终于有了些波澜的笑着:“谢谢你,警官。”
男人步履蹒跚的离开警局,而徐志洲盯着他的背影迟迟走不出来,身旁的教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可以啊,有警察的样子了啊。”
那次的记者会后,风产大楼因为涉嫌侵权,以及欠下大笔的金额,人去楼空,霎时,大厦倾颓,萧条衰败。
人言议论,风产难抵实话,带着一家老小躲回了老家,十月一日,驰锐剪彩,各行各业送礼贺喜,实至名归拿下医疗资质。
十月一日下午,一具无名男|尸漂浮在平静的湖面,被人发现打捞回警局,等待家人的认领。
十月二日,哀切的哭声在停尸间蔓延开来,她的怀抱里,还有个吮吸着手指的襁褓婴儿,天真无知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那年徐志洲二十岁,刚从警局毕业,而我十八岁,还在读大学,这件事情除去他自身在警局遇到那个男人以及后续尸|体的片段是他讲述给我听的,其余的我也曾有所耳闻。
当初那件事情,可是闹的沸沸扬扬。
时间回到现在,也明白他如此愤怒的原因,好长一段时间以前,还很年轻的徐志洲跟我说,那个人身上没有别的外伤,就连法医都说他是第一次见一个跳河自尽的人,这样的安静,身上没有一丝反抗的痕迹。我总觉得那个男人是个好人,若一个人真的卑鄙无耻,怎么会因为谣言迁至妻子孩子而投河自尽来了结这风言?
又会为了自己麻烦到了人家而深鞠一躬的说着、抱歉,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时的徐志洲初入警局,对很多事情都抱有期待和憧憬,这件事情,算是他入门的第一课。
他说,谣言止于智者,无形却可杀人
“我有想象过从你嘴里都能形容一个人那样的卑鄙无耻,他究竟是如何如何的手段下作,如今我想起来了,那便会盯着他,直到把他绳之以法。”
啪嗒——一抹白色重重砸落在地。
我转头而去,那精致的白色面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山庄...神秘男人…成功…拍卖会…
我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面具捡了起来,蕾丝布料摸在手里有些扎人,我轻按下那感受更为强烈:“你说的没错,山庄、成功、W、甚至于先前的胡馨案件都有牵扯,我不相信这是巧合,也不管他有多么可怕的背景实力。”
目光不移,那白色面具成倒映落在我的眼底,一双苍白的指尖曲起成一道漂亮的弧度,我说:“我都要去探一探。”
夕阳昏黄成了淡淡的光晕落在他身后,一抹刺眼而光照射进来,那张黝黑而硬朗的脸无比清晰:“傻姑娘,一个人怎么行?”
那些围绕而跟随在徐志洲身边的,是热烈到睁不开眼的光芒,而我的世界里只有阴霾才是常态,故而我抬头看向他不由得被刺痛了下眼睛,但依旧强撑着与之对视,那样的一片白茫茫中,我弯而笑了。
徐志洲:“你之前要我查清楚孑傲和驰锐之间到底要合作什么。”
我点头:“不错,有结果了吗?”
徐志洲点头,而我却有些奇怪,但看着徐志洲拿出一份书面可行书时,那奇怪的感觉就更为强烈。
那书面可行书上规划了孑傲和驰锐之间的合作蓝图,孑傲医疗产业产生的五大类医疗垃圾每日都有近五百万吨,根据成功给出只要占比垃圾费用的百分之十收取相应的金额。
根据市面上五大类医疗垃圾袋收费占比,按危险感染程度不同收费高低也有不同,而这上面写明,成功只收取百分之十的利润,这显然便宜到不大合理。
视线滑到最后一行字眼,此次联投,所有的医疗垃圾都将作不回收处理,由驰锐负责一切后续结果。
这样…才对。
徐志洲问我:“怎么,你看出来什么端倪了?”
我合上那书面报告:“这就是许卿歌为什么选择跟成功合作的理由。”
徐志洲想起那上面一丢的数据和一些专业名词,他刚拿到手都还热乎着就拿来给了我,他问:“所以,他们之间存在猫腻吗?”
按照徐志洲的话来说:“如果就这书面报告来看,许卿歌完全有跟成功合作的“动机”。”
徐志洲听的一愣一愣的,但他听明白了两个字“动机”,他立刻摩拳擦掌:“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一定有问题?”
我摇了摇头:“动机并非嫌疑,我的意思是,许卿歌和成功合作,在这份书面报告上尽显,这就是商人说的利益优先。”
虽然大部分看不懂,但数字徐志洲看的还是清清楚楚的,他拿过书面报告,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有些恍然大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想说成功收取的处理费用正合许卿歌的理想价格?”
我眸色沉沉:“甚至不是理想,是梦里才有的价格。”
徐志洲忽略我的冷笑话。
“那你的意思就是,这价格是超低了?”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翻动书页,到最后一页,指尖指向最后一行字眼。
“分类、收集、运输、处理、监督。”
“医疗垃圾经过具备资质的专业公司进行集中处理。处理方式包括高温焚烧和化学消毒等,以确保医疗垃圾中的病原体和有害物质被有效杀灭,最后达到环保再利用的程度,可徐志洲你看…”
那六个字,不作回收处理。徐志洲应声视线也落到上面。
“不作回收处理…?”徐志洲喃喃道。
我说:“根据《医疗废物管理条例》,医疗垃圾的处理和回收必须符合严格的规定,以防止对环境和人类健康造成威胁。”
徐志洲看向我:“这是违法的!”
我点点头,不错。这是违法的。徐志洲完全可以拿着这份还未实行的报告以一个疑似罪名拘留成功,可…
我的指尖依旧指了指那行字,顺应着徐志洲目光落了下来。
我:“这上面没有公章。”
公章的落定,才具有法定的证明效力,代表公司的意志。
徐志洲:“也就说明未实行,根本不具备犯罪条件。”
说到这里,徐志洲有些咬牙切齿。
但他并不知道,一个项目在创建乃至实行期间会经历几个阶段,启动、实施、收尾,维护。这些都是我曾在母亲身边接触到的。
而判断一个项目是否需要保密,取决于其内容和性质是否涉及敏感信息。而医疗垃圾项目的处理向来都涉及敏感的医疗和环境信息,因此要采取保密措施来保护这些信息。
我问:“这份书面可行书,是谁给你的?”
徐志洲说:“不止他们有人,我也有。这份可行书,就是季倾越给我的。”
那张温柔而又和煦如风的温润公子。
我:“他的话,可信几分?”
徐志洲:“百分百。”
我蓦的看向徐志洲,意识到季倾越在他的心里,是不容置喙的地位而且他极其信赖他。
叩叩叩,办公室大门此刻被人敲响。
徐志洲同我对视一眼,我起身来到门口旁,拉开门。
“安医生。”是陈凉。
我注意到她额发间的汗,此刻正往下落:“陈凉,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闻言,立刻点了点头。
“李斐然,他醒了。”
徐志洲此刻也走了过来,他接话道:“他醒了就去找主治医生找安医生干嘛?”
陈凉一顿,那张清秀的脸划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不悦。
但下一秒,她重新看向我时的眼睛里只干净的透出我的脸:“是他,要找您。”
顿时,我也蹙起了眉头。
“顾繁星呢?”
陈凉摇了摇头:“没见到。”
陈凉一见我这样,她有些担忧着急的什么也不顾的抓住我的手直问:“安医生,怎么了吗?”
我还未从李斐然打扰的不耐中散去情绪的垂眸落在手腕上的一双细掌上,陈凉一颤她也意识到了什么的立刻松开自己落在我手腕上的手。
我没说其他:“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陈凉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直到她消失于拐角不见,站在我身侧的徐志洲也一直注视着陈凉的背影,那表情有些古怪,他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女孩特别的...”
我转头看着他。
徐志洲说:“特别的别扭。”
我没有回答,只觉得这样的行为落在陈凉的性子上再正常不过,起身回到办公桌前收拾了一下东西,重新折返回门口时停在徐志洲身边:“你还要待在这吗?我要出去了。”
一听这话,徐志洲立刻靠过来:“出去?你要去哪呀?”
我无比嫌弃的看着徐志洲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往后退了一些说:“你脑子里整天想的什么,我答应了顾繁星,重新治疗李斐然。”
徐志洲听到出去内容和李斐然相关,他顿时粗眉紧蹙着说:“先前把他塞给你就是委屈你了,如今事情的意义不同了,只要你不想就不做谁也不能勉强你,放心,哥帮你兜底。”
我明白,徐志洲是替我打抱不平许卿歌“起死回生”而他们一双兄弟把我蒙在鼓里,把我玩的团团转这件事。
我的心里一阵暖意,面上却冷冷:“你有多大的本事出来,替我兜底?”
我说这句话本意是想调侃一下他,但徐志洲却听了进去,我看到那双永远光明的眼睛在那一刻垂而黑暗了一秒。
再次抬头而言时,就连嗓子也有些沙哑起来:“不管多大的本事,我都不想再勉强你做那些委屈受气的事情。”
我同徐志洲相识至今,已有三年有余。这些年来我看他意气风发的侦破一桩桩大小要案,就好像不败战神一般的存在于陵城人民们的心中。
不管这一路上有多少阻碍,有多少压力,他都永远一口白牙笑着说,“有我在,就不怕。”
可这一次,这段时间,像潮水一样涌来而近乎吞噬掉他的,是他身边一个又一个最亲近的人,我亲眼看着他的背脊,被一种势力一点点压弯。
我不由得轻蹙眉头:“徐...”
徐志洲却突然起身,他轻松的说:“好了,书面书的事情我继续跟近。既然是你决定的事情肯定有你的想法和理由,而你的想法在我这里一般都是正确的,所以…”
话的后半句,徐志洲露齿朝我一笑,继续说:“那就去做吧。”
直到徐志洲离开后的很久,很久。干燥似乎缠上,我抿了抿唇,却觉苦涩无比。
我重新拿起相关的东西,朝李斐然所处的住院部去。
寂静的VIP病房外,两个黑西装的保镖额外瞩目,我来到门前,他们竟然也认出我来了,对我一颔首说:“安小姐。”
我礼貌回应的点了点头问:“他醒了?”
两位保镖两张冰块脸,一致的点头答:“少爷醒了,他等你很久了。”
心中没由的一阵沉重,两人同频侧开一步,迎我进去。
病房的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阳光明媚的倾斜而落,洋洋洒洒的纱帘浮起浮落,一道单薄的背影,他微微仰着头浮光掠影落在他阴郁的侧脸上。
闻动静,他转头而来,脸上瞬间浮现一抹欣喜的笑。
“姐姐。”
我弯唇,走了进去也随之踏入阳光:“陈凉说你找我有事。”
少年稚嫩略带婴儿肥的脸颊鼓鼓,如乌鸦般的睫毛垂落,遮住的眼中情绪:“我就是想看你一眼。”
睫毛轻颤,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灿光随着一颤一颤,像跳动的钢琴,羞涩而又雀跃。
我不可察觉的叹息一声:“你刚醒来,感觉身体怎么样?”
李斐然抬眸,悉数的骄阳照亮他眼底的阴霾,整个眸子变的晶莹剔透,他弯唇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想起他刚刚站在那里的样子,也不是在撒谎而逞能,我收起思绪点头轻声“嗯”了句。
双方都沉吟几秒后,李斐然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询问说:“母亲告诉我,姐姐同意治疗我了,是吗...?”
此刻无数冲进脑袋里的是,一个桀骜不驯我行我素的李斐然,另一个却是小心翼翼打量我眼色的李斐然。
心里还想分辨,却被我一瞬打散。
混乱的眼睛一瞬清澈,我抬眼回他:“没错。”
无数的欢喜雀跃充斥于李斐然眼中,此刻璀璨晶莹的看着我,像一颗不会黯淡的星星,高悬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