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琪心说,怪不得原告那么快就缴械投降,金额从60万减到3000。
当时她只觉得那京城大律水平太次了,在法庭上还被她呛得没话说。
她以为对方由于赢面不大才放弃纠缠,哪知道人家志不在此。
现在看来,无论是原告在法庭上的的支支吾吾,还是有明显瑕疵的证词,都是陷阱。
她精明了那么多年,她的自以为是,她的争强好胜,合起来把自己朝圈套里赶。
对方简直是为她量身订制了这个套。
真正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夏志琪懊恼不已,她模糊记得土地的正式招拍挂制度,要几年后才正式启动。
这就意味着在此之前的开发商拿地环节,有太多的不可说、不公开、不透明。
只是过去她从不问上游细节,毕竟人脉都在潘氏父女手里。
于是,匆匆和夏志超告别后,她找了个僻静地方拿出手机。
她必须向潘氏父女坦陈这个失误,以便大家尽早制定出应对方案。
潘璐的电话刚打通,她没有寒暄,而是问:“北京的那块地,你们进展到哪个阶段?”
潘璐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紧张道:“你听见什么小道消息了?”
夏志琪长话短说。
对方略作思索就道:“我也觉得多半是圈套,我找人来查下,你等信儿。”
大过年的,估计好多人都得因为她这个电话过不好了。
夏志琪没心思看电视,也没心思回复朋友们的过年短信。
渐渐的,原先的自责,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转化为一种困惑。
作为公司北京高管,主持当地工作,她为什么从没被告知地块的签约进度?
自己也有点过于清高,潜意识里总觉得既然潘家人把持着购入地块的环节,不愿意将人脉和她分享,她自然也不会问,更不会抢,默默等通知好了。
结果就是消息脱节,陷入被动。
如果她能够主动要求了解前期进度,盘点竞争对手有哪些,难点在哪里,全方位参与前期拿地工作,肯定能更好地把握全局。
她并不想怪谁,只是不住地反思着工作上的漏洞。
经商也有些年份了,自己骨子里的学生气却还留着。
可“不争不抢,淡泊名利”,在商场完全就是贬义词啊。
很快电话就来了,只听潘璐道:“找人帮忙查了下,那个女明星的哥哥,和我们的一个竞争对手投资了一家广告公司,你看,关系冒出来了。”
这只能说明原告这事儿处理得也不干净,很容易露马脚。
估计对方布局也挺久了,从夏志琪一来北京注册公司,人家就留意了她。
潘璐安慰她说:“别着急,我们还没有出价,对方拿到的资产评估也都是去年的旧数据。”
两人商量了下,都认为现在的最佳对策就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将计就计。
对策都有了,夏志琪明显并不想挂电话,她说:“潘总有空吗?”
潘璐有些意外:“我爸可能有些忙。”
夏志琪道:“不,我说的是您,潘总。”
时不待我,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结束穿越之行了。
不如和潘璐把一些事情敞开了谈,该要的权力就得争。
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她不想留遗憾。
潘璐察觉到她语气中前所未有的严肃,迟疑道:“你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再说吴茜那边,春节一直在为婚礼做准备。她这个未婚夫卫骏是前同事,海城某财经大学毕业的本地土著。
父母退休金丰厚,还是独生子,又有现成的婚房,从硬件上来说称得上理想的女婿。
从软件上来说,卫骏性格温和,心思细腻,兴趣爱好也都很健康。
他从小爱看电影,攒了好多箱DVD影碟,互联网并没有很流行的年代里,但凡问他某个国外的影星、导演,他都能把来龙去脉说得头头是道。
受母亲的影响,他读书时便懂得把自己拾掇得干净清爽,在一众不修边幅的外地男生里,绝对是一股清流。
吴茜在他们的关系里一直都很主动,称得上是她拽着这个男人不断往前走。
记得他们做同事时,他的一个重要下属要离职,偏偏他又很需要这个人,不知该如何挽留,吴茜干脆直接冲过去跨部门聊天,帮他把人家给留了下来。
在这之后,吴爸爸意外得了甲状腺癌,吴妈妈除了哭,好像什么生活技能都忘记了。
吴茜只好扛起所有,撑起全家。幸好吴爸爸术后结果还不错,她去医院接他时,边上的病友说:“侬女儿顶十个男宁”。
父亲痊愈后,吴妈妈的十项全能又回来了,特别是催婚。
结婚在她眼里就像救命的疫苗,尽管不知道针对的是哪种病,但必须打。
吴茜终不是家里的“耀祖”,她只是替父母“从军”的花木兰。
戎马倥偬后,仍要换上女装嫁人。
那时她手头看得上的男人,只有卫骏。
她一主动,他就全明白了。
两人很快就打得一团火热,双方家长也很满意。最关键的是,吴茜试探着说婚后要把工资卡上缴,卫骏唠叨了几句,还是同意了。
可你要是问他对未来有什么想法吗?他的答案也很简单:“这样不挺好的吗?”
这个回答令吴茜有些不安。
因为她从少女时期,期待的另一半都是有上进心、有担当,能让她依靠的男人。
卫骏这样的人,小时是妈妈的乖宝宝,长大后也会是妻子听话的乖丈夫。
甘蔗没有两头甜,她既想让这个男人事事服帖,好像就不能再指望这样的人乘风破浪,做时代的弄潮儿。
记得刚谈恋爱时,任何消费她都主动分摊,就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占男人便宜,感觉一旦说出来让对方花钱,自己就是“示弱”。
应该说,在他们的相处中,存在着某种单方面的隐秘竞争。
只有吴茜比他收入高时,才感觉自己是安全的。
她好像无法容忍自己“弱”,但又渴望男人比自己强。
记得他曾经用开玩笑地口吻反问:“你看我像能赚大钱的人吗?”
吴茜一听这话就不由把脸沉了下来。
卫骏也察觉到她的情绪转变,后面便不敢再这样说了。
以至于他求婚时,吴茜内心隐隐不安,反复盘问自己“这个人能行吗?”
来不及多想,装修、策划婚礼都被推到了议事日程上。
最初打算办婚礼时,她还沉浸在偶像剧的剧情里,期待他为自己主动策划一场盛宴。
但卫骏只是笑眯眯地说:“侬做主好了啊,我啥都行。”
他就想当甩手掌柜。
最后,从场地到婚庆公司都是她选的,连婚礼上播放的视频还是吴茜和剪辑师对接的。
她问自己:这样的婚姻,图什么呢?
也许婚姻对她最大的价值就是“身份”——一个已婚的、不被打扰的、可以安全躲在世俗期许里的身份。
今年春节前,她去探望刚生好孩子的表姐。
表姐说她顺产时请了最好的大夫帮她缝合侧切的伤口。
吴茜还记得表姐用骄傲表情说出来的那句话:“大夫说伤口可以缝得很漂亮,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心想,你当时都痛成那样了,仿佛死了一回。
现在你跟我说,漂亮一点?
漂亮给谁看?
漂亮这个词儿她霎那间都要不认识了。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可以在一瞬间激起强烈的信念和勇气,也能在顷刻间被简简单单的一个词所击垮。
她被这个词儿膈应了好久。
在她那个年代,互联网上还没有那么多信息,除了亲眼所见,结婚和生育具体是什么回事儿?当妈妈会面临哪些意外?
几乎等同于黑箱操作,根本查不到答案。
家里的女性长辈们也绝口不提,好像女人生下来就会当妈似的。
别说生孩子,包括性在内,吴茜都有很多困惑。
但很长一段时间,她只能找些稍微比自己更早经历婚育的女性友人询问。
其她的女朋友,女同事也都差不多都处在恋爱和婚育的焦虑中,谁也帮不上谁。
哪怕是关系要好的夏志琪,鉴于事业才是她的核心生活,吴茜也从来不好意思和她沟通这些俗事。
婚姻和生育,不仅将女人和男人分开,更将女人划入不同的阵营。
结婚的,不结婚的。
生育的,没生育的。
生儿子的,生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