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鸣鸾跌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昭离与辛雪遮自顾不暇,能腾出一只眼睛瞄她一下已经算是关心了。
身体里没了夺朱,段鸣鸾觉得松快了不少,一骨碌就翻身爬了起来,自怀中摸出陆南山给她的小瓶,又倒了一颗药在手里。
难受是真的,但渡过此间难熬种种,过后的舒畅和成就感又不是随便锻体就能达到的。
陆南山坐在月轮之中,依旧垂着眼,入了定的模样。
段鸣鸾看向她,总觉得她对自己露出了一个肯定的笑。
“你……你疯了?”辛雪遮紧要牙关,从牙缝里勉强透出几个字来。
“没事。”段鸣鸾深吸一口气,吞下了药丸。
人生天地间,有时过了那么一二瞬间的坎儿,便能窥见他处洞天。
段鸣鸾回头去想修道之事,到底也没有她在簪袅侯府里所见的那样不堪。上了三遄后仙途茫茫,她也曾一度以为陆南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却不想如今她们也能离得如此近。
大师姐距离自己很远,但一步步走过去,难道还有到不了的地方?
段鸣鸾此刻志气三千丈,下了死劲磋磨飞蓬真人的灵气,甚至露出了点“非要你为我所用”的狠劲。
开山与分海,都是从这一拳一掌之中慢慢走出的。
光阴飞逝,转眼又是两月。
她们三人马上要考试了。
待到昭离抽空最后一丝夺朱之力后,陆南山自月轮中落下。
“大师姐。”昭离两眼各包着一汪泪,不知是不是终于不用受夺朱折磨喜极而泣:“我们这下能够通过考试了吧?”
陆南山低头看她们一眼,又沉吟片刻,道:“也许。”
三人都暗暗皱眉。
“师姐,之前我们记住的三遄大阵,是否能助我们通过考试?”段鸣鸾问道。
陆南山一摇头:“镜中的三遄大阵是壶云真人所留,他——他闭关许久,阵法又并非牢不可破的死物,近些年山中峰主堂主擅改妄动者不在少数,你们得进其峰中之后,须一一纠正。”
“我们……纠正?”辛雪遮有些不解地看向陆南山。
陆南山“嗯”一声,又道:“三遄山各峰主堂主各有异能,从前居于壶云真人之下尚且自觉屈尊,遑论如今?阵法早已与从前不同了。”
“师姐可以自己去改啊……”昭离抹干净眼里的泪:“师姐功力高过我们,对符咒又熟悉,去改自然是最好的。”
陆南山抬头望向三遄群山,轻声说道;“师姐也不是哪里都能进去的。”
段鸣鸾忽然从这话中听出了委屈,师姐话音很轻,但委屈却比山还重。
“等我厉害了,就跟师姐找个没人的山头自己玩儿去,谁受这帮老东西的鸟气!”段鸣鸾心想。
昭离与辛雪遮二人面面相觑——她们总觉得这些事是“大人之间的事”,她们怎么也看不透,参与进去了,也只能当人家的跑腿儿,没什么说话的份。
“师姐。”段鸣鸾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假如……假如我们记错了呢?”
“记错了也没事。”陆南山收回目光:“注意不要被伤到。”
是了,符咒画错会伤人,正确的符咒勾连错误更会伤人。
她们心里惦记着符咒,师姐心里惦记着她们。
“好好歇息几日,马上要考试了。”陆南山对她们笑了笑:“去吧。”
昭离巴不得赶紧逃回去养生,辛雪遮也被折腾得晕晕乎乎,段鸣鸾却有些舍不得。
这几日天天与师姐面对面,骤然走了,她晚上不知又要做多少关于大师姐的梦。
“段师妹留下。”陆南山忽然在她们身后开口道。
段鸣鸾对辛昭二人使个眼色,二人便互相扶着快步离开了。
见二人彻底走没了影,段鸣鸾才敢露出脸上的开心来:“师姐,你叫我。”
“你送我的烟花好看极了,我很喜欢。”陆南山面带微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光泽莹亮的指环来。
“伸手。”陆南山说道。
段鸣鸾一怔,乖乖递上了自己的手。
师姐的手温凉如玉,细腻如锦缎,抚过她的手,让她心里痒痒的。
师姐啊,师姐。
段鸣鸾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双手,忽然很想将这双手捉住,狠狠放在唇边、放在怀里,放在自己心尖尖上疼爱一番……
不行!这是大师姐!
指环套在她无名指上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人对她一声当头棒喝,令她瞬间抛弃了那点有些不敬的念头。
她是大师姐啊……我可以崇拜她,可以敬仰她,可……可不能这样想她。
段鸣鸾咬住下唇,有些坚决地想道。
陆南山不知道短短几个瞬间的功夫,面前的小师妹心中经历了怎样的百转千回,她为师妹套上指环,认真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但到底是迟了些。”
“啊……”一向机敏的段鸣鸾也微微卡了壳,随后脸上像是被火烧云映着一样,红到了脖子上:“我,我很喜欢……看到这个戒指就能想到师姐,师姐……嗯……谢谢你……”
陆南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脸红,接着道:“戒在指上,更要戒在心中,飞蓬真人是一代宗师,你要善用她的灵气。”
段鸣鸾也认真一点头:“多谢师姐!”
实际上,别说善用,她就是想借一点过来,还得看人家灵气的心情……
“师姐。”段鸣鸾想继续待在陆南山跟前,搜肠刮肚找话说:“三遄山……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自然是要有了,壶云真人都没了,那些峰主到底是什么水平,段鸣鸾不曾见过。但见飞蓬真人,她大概也能想到,大师姐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天大的烂摊子。
陆南山点点头,又抬头望向四野,仿佛有想说的话,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大师姐想怎么办?”段鸣鸾看看手指上的戒指,又看向陆南山:“师姐若是觉得我听多了无益,便是我多嘴了。”
“不。”陆南山摇头:“我也不知道剩下的事该怎么办。”
是啊,她能怎么办呢?三个多甲子漫长的课业与修行之中,她学过无数东西,却从没有学过如何看透人心、平衡局面,如何……当下一个山主。
段鸣鸾倒抽一口冷气。
她觉得有些离谱,但又有些激动。
大师姐的确不像是能与人勾心斗角的人——若是,她定然没有今天的道行。但大师姐不行,她未必也不行,簪袅侯上下多少人,她不也没吃亏?虽然这次的对手是这帮本事通天的老东西,但……但老东西们忙着修仙,斗智斗勇又未必会输!
段鸣鸾在这类事上有着极大的自信,她横下心,往陆南山面前一站,郑重地行了一礼:“师姐信得过我么?”
陆南山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信得过。”
“师姐,你觉得白虎峰主与青龙峰主是什么样的人?”段鸣鸾问道。
“白虎峰主曾拜于无晦真人门下,云游四野,因与壶云真人志趣相投而上三遄,许多堂主曾在他座下听讲。”陆南山道。
段鸣鸾想听两句白虎峰主的喜好弱点,没想到陆南山如此君子,到了这个份儿上还硬是一句坏话都没说出口。
“那……青龙峰主呢?”段鸣鸾继续问道。
“青龙峰主独自在三遄悟道得道,据说全凭藏经阁中所有经书自学成才,没有师承。”陆南山又道。
“嗯。”段鸣鸾点点头,掰着手指对陆南山分析:“一个惯会看人下菜碟,很懂趋利避害;一个是个对自己都能下手的狠人,借命魂渡劫看来的确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事。”
陆南山被她说得一怔:这两位峰主……是这样的人么?
她仿佛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你……”陆南山微微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将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从前师姐眼中只有修行,自然就只能看到这些事;我是个小人,看他们人人都像怀了鬼胎。”段鸣鸾嘴角勾起一个玩世不恭的、有些嘲讽的微笑。
陆南山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双眼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从前不是,往后望你也不要做这样的事。”
飞蓬真人的灵气是多大的恩赐?
段鸣鸾面对这样大的恩赐,内心竟没有丝毫波澜,谁又能说这样一个人是小人?
段鸣鸾若是能知道陆南山的想法,恐怕要大叫三声“师姐误会”了。
她宠辱不惊完全是因为没想着修成个大能,甚至连上山都是误打误撞上来的,愿意留下也全然是因为大师姐……说白了,就是她对通天入地、得道长生的兴趣本就不高罢了。
段鸣鸾被看得有些脸红,手也被按得有些僵。她才在心里将那些对师姐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此刻这些念头又一股脑冲了上来,将她冲得半天没想起来自己接下来想说什么。
“他们渡劫之时若要如此行事,我必不答允。”陆南山一字一句说道,语气无比坚定。
“倘若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你呢?大师姐。”段鸣鸾被陆南山一句话叫回了点魂,回到了自己与人斗的老本行,又显得游刃有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