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别玉好像还非常不适应自己身体的巨大变化，一呼一吸一招一式之间凝滞重重，被一堆火花乱窜的符咒干扰，略微后撤之际，就见一个精巧的小荷包从中断开，一束束火光接二连三飞上了天……
段鸣鸾有些绝望地一屁股坐倒在地：要不就这么死了算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再来见大师姐也不晚。
烟花被她设计地非常精巧，是她毕生所听所有关于月的故事，一幕幕都在她的符咒中——现在在天上了。
方别玉抬头看了片刻天空，随后神色忽然一变，一双贪婪而愤怒的眼睛忽然变得焦急，随后撇下还在地上等死的段鸣鸾，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几个眨眼之间，他人就飞得无踪无迹。
一阵风悠悠吹过，段鸣鸾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打算找到辟邪堂主，跟他好好说说方别玉的事。
至于烟花么……
段鸣鸾叹了口气：她要是再胆大点就好了。
还未等她走出几步，昭离和辛雪遮就一前一后赶到，辛雪遮祭出一团火，在段鸣鸾身后模模糊糊照出一团爪子一样的影子，于是她边凝神仔细瞧，边断断续续地问：“你这……惹，惹上什么了？”
段鸣鸾长长呼出一口气——看到昭辛二人，她好像才捡回自己的魂，想起了害怕这回事。
“方别玉。”她抬起眼睑，一字字说道。
此时，辛雪遮祭出的火焰已经照全了段鸣鸾遭受攻击的最后一刻，一个荡在半空的年轻男子黑影，背部伸出一只巨大的手爪——那手爪尖利似猛禽之爪，却又比鸟爪多一根趾，活像一根放大了数倍又变异了的人爪子……
“这是什么？”昭离对爪子很感兴趣，刚一抬手，那黑影就散了。
辛雪遮无奈地收起了火焰：“只能照出这些。”
她修了一年多的道，逐渐能将自己眼前永远燃着的两团火摘下来用在其他地方，烧人烧东西都是低等用法，真正高级的，是她能用那火光照出片刻之前这里灵气涌动的痕迹。
不过她才疏学浅，灵气只能被照出个轮廓，并且堪堪只持续片刻。
“感觉不像鸟爪子，像人的手。”昭离琢磨了一阵：“我总觉得，那个人影像是被人提起来吊在空中，样子很不自然……”
辛雪遮看向段鸣鸾。
段鸣鸾一愣：“忙着逃跑，记不清了。”
随后又道：“我看到了他在房中施展什么禁术，得告诉辟邪堂主去。”
辟邪堂是三遄山中三辟堂之一，堂主姓林，执法如山，专管三遄弟子们违纪乱纲之事。
段鸣鸾知道，小打小闹的闯祸不归他管，但像方别玉这样不知道引了什么邪祟上身，差点害死同窗的事，只怕不得不请出这位堂主来管一回了。
“等等。”辛雪遮盯住天空，叫住了正要去辟邪堂的二人。
段鸣鸾与昭离回头，只见头顶圆月高悬，比平时大了数倍不止。
段鸣鸾脸立马就红了：“大师姐？”
陆南山自月下现身，月亮又成了半月，小小挂在天边，被一朵乌云遮住了。
大师姐住处距离符山不远，只怕她方才看到了那些烟花……
段鸣鸾脸红得发烫，一双眼睛左顾右盼，不敢去看陆南山。
陆南山却看向她。
段鸣鸾被方别玉撵得狼狈极了，头发跌散了大半，衣裳也因为她掏符咒去砸那怪爪而前襟散乱，衣角与衣带搅合成了一团，看着十分不像话。
“你看清是什么了？”陆南山正色问道。
段鸣鸾赶紧双手交叉抱在身前，挡住那一团稀里糊涂的衣裳：“大师姐，是方别玉！”
陆南山对着她一点头：“临危不乱，知道发信号出来，不错。”
言毕，众人又在头上瞧见了一轮满月——
段鸣鸾生怕陆南山吃亏，冲着月亮大声叫道：“大师姐！我跟你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随后，一阵细小的旋风就裹住了三人。
“好像看不清外面了……”昭离伸手去碰那阵风，旋风呼呼绕在她指尖，风力比看上去大许多。
旋风消失之时，三人随着陆南山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才下过一场大雪，地上松软的雪花积了厚厚一层，像铺了一地的白米发糕。
陆南山就在她们眼前：“方别玉怎样？”
段鸣鸾上前一步：“方别玉今日坑了刘师姐一瓶子丹药，晚上我想去他那里给刘师姐报仇，看到他在看一本书，随后就吞了一整瓶丹药，最后整个人冒着烟……就成现在这样了。”
陆南山微微一点头，道：“你们跟着我，但别出声。”
段鸣鸾从她眼中看出点郑重其事来，忽然明白过来，大师姐是为了保护她们。
可……
三遄山上那么多师兄师姐，还有四峰十二堂主……如今是三峰了。
大师姐为什么不叫上这些人一起？
这里头说不定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龃龉。
段鸣鸾心想。
辛雪遮和昭离都没有她这么能琢磨，昭离捧着雪花看个不住：“我们荆国从不下雪，我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今天才是第一次见……真好看啊……”
辛雪遮则在手里藏了一团火光，偷偷在一旁照来照去。
陆南山走在前头，其余三女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像是做贼。
“照出什么没有？”段鸣鸾低声问道。
辛雪遮摇摇头。
火光所见，只有白茫茫一片大地，干净极了。
“此处为玄武峰主座下，你与他道行悬殊，无光可现。”陆南山没有回头，语气也淡淡的。
辛雪遮仿佛有些尴尬似的，一把收回了掌中焰，老老实实走路，不再左顾右盼了。
昭离好奇道：“咱们是追着方别玉来的？方别玉与玄武峰有什么干系？”
段鸣鸾也想过这个问题。
方别玉不知道在那本书上请了什么瘟神上身，此时上玄武峰，不是寻仇就是求助……听师兄师姐们提起过，玄武峰主是壶云真人的师妹，在壶云真人闭关之后跟着闭关，被方别玉这一闹腾，也不知会不会提前出关？
陆南山摇摇头。
她没有向师妹们解释的意思，而是双手持诀，让雾蒙蒙的月光在雪地上扫了一圈。
段鸣鸾看到，被月光扫过之处，有一道道走势诡异的线条若隐若现，必然是刻在地下的符咒。
陆南山找准一处方位，伸手在空中画出一道符咒，让那符咒自己冲着那一处地方印了过去。
符咒贴上地面，四人脚下的冰原隆隆作响，片刻之后，平地就起了一座山峰，将四人托在了高处。
山峰好似波浪，朝前一路涌动，涌出四五座越来越大的山峰方才停歇。
这就是玄武峰了。
玄武峰不似朱雀峰一样尖锐笔直且高得无边无际，这里的山起伏不大，段鸣鸾甚至觉得有愧于一个“峰”字。
“师叔？”陆南山望着几座空旷的山峰，轻轻叫了一声。
山峰没有回应她，甚至连一句回声也无。
陆南山眉头一皱，一阵风裹起身后三人，朝着几座连绵雪山的深处飞去。
雪山之内是玄武峰主飞蓬真人的洞府。
洞府为冰块堆砌而成，入内之后四处都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冰面，段鸣鸾等人踏上去，总觉得脚下冰要裂，颇有些不踏实。
陆南山不再讲礼节，抬手就炸开了面前拦路的冰墙，冰凌碎屑乱飞，却又有一道月光一样的雾气弥漫在段鸣鸾等人周围，吞没了即将砸在她们身上的碎屑。
段鸣鸾甚少被人这样照顾——尤其是陆南山这样的人，一瞬间心中忽然被这点突如其来的小温暖塞得满满当当，甚至咂摸到了一点点被在意的幸福出来。
陆南山没工夫理会自己给小师妹带来的什么小幸福，她一路炸开面前的冰墙，冰墙炸开后，四周符咒明明灭灭，鬼火一样闪动，像是警告，又像是挣扎。
越往后炸，陆南山心中寒意越盛，直到——
她快步走过最后一条甬道，隔着最后一层薄薄的透明冰墙，看到了飞蓬真人。
段鸣鸾等三人终于忍不住，惊呼出了声。
飞蓬真人是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妪，此刻正立在冰墙之后，她面目鲜活，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走出来与几位小辈打招呼。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了。
以得道之人的双眼去瞧，她周身灵气已被一根巨大的尖锐冰凌洞穿，自足下涌泉始，上至泥丸宫——她周身灵气紫得发红，就算被冰凌洞穿，也沉沉留在原处，一点要消散的意思也没有。
“大师姐，飞蓬真人她……”段鸣鸾咽了口唾沫，走上前一步。
陆南山仿佛也有些始料未及，她语气里带了一份失落的叹息意味：“世上再也没有飞蓬真人了。”
段鸣鸾想开口安慰陆南山几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一瞬间，她立马又想到：飞蓬真人道行之高绝非一般人能企及，只瞧她那紫得发红的灵气团就知道，能要她性命绝非易事，难道方别玉竟能……
“是方别玉吗？他做了什么？”段鸣鸾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