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长棍还我,再、再来......”孙巧红着眼,弯腰去够俞展脚边的棍子。俞展一抽脚,道:“你要不要调息一下......”
“不要!”他一使劲,抻到内脏,艰难地咳起血来。
“犟什么,输了还不认!”台下廖硕大声说,拨开人群,纵身跃上台,正对俞展,森然笑道:“无名种,没想到是你胜了他,很好嘛。那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我二人——比试比试了!?”
“人”字说完,锃地一声拔剑出鞘;话音未落,剑锋已撩到俞展面门!
来势太快,俞展仰开一招,第二招手中无物可挡,下意识抽出腰间的东西,咔地一声架住剑刃。
薛青阳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意。
俞展抽出的,是一柄折扇。
前排响起了私语声。
廖硕没在乎他用的什么兵器,两招交出后,才记起投给张精海一个询问的目光。张精海闭眼点了头,司仪见缝插针地快速宣布:“第十场!夺魁战,始!”
青光森亮,又是几招交过,台下议论之声更大了些。场地远处的人不明所以,只当前面的交头接耳是在讨论战局。这时,人群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清晰地道:“快看,他用的是扇子。”
这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到了扇子上!
“扇子?他手里拿的是把扇子?”
“那是晦明扇?!”
“谁还会用扇子作武器?”
这些惊恐的低语,并没有传到精神紧张的廖硕的耳朵里。他习自诩天赋异禀,堪当宗主座下最得意的大弟子,但习武十五年来,从未交手过如此招数诡怪、身法奇异的对手。
无法预判他任何步法,自己所有招式都如水滴入湖,被瞬息间拆解。羞急并进,涨得满头大汗,只好把断泉宗的剑法从头到尾统统使出来,一遍使完,翻过头再来,简直把万众瞩目的擂台当作了自家校场,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丢脸的问题。
而俞展对骚动闻若未闻,身份暴露,自有暴露的处理方案。眼下只管见招拆招,一遍遍看着这少年的剑法。
看着看着,心中渐渐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什么旧曾相识。
不等细想,听得台下断泉宗弟子大喊:“廖哥!截流式,攻他下盘!”
廖硕应声变招,沉身,贴地横斩,直取他足踝。俞展闪步躲开,忽然脑子里轰的一声!
这剑法,他儿时曾见过!
不只是见过,是父亲带着他练过!
大惊之下,气血翻涌,胸口膻中穴的钉子小小地一跳。
霎那间,剧痛如冰层迸裂。
俞展肩膀一哆嗦,动作微滞,下一刻,廖硕的剑锋逼至眼前,一下挑飞了他的面具。
吧嗒,落地。
全场安静。
……
“晦、晦明扇?”
不知何人率先说了句,接着就像热油进水似的,群雄瞬间炸了!
“还真是他!”
“他怎么敢来这儿的?”
“真行啊,杀了人这才几日啊就敢抛头露面,不怕遭天谴吗?”
隆隆,天上滚起一阵响雷。接着一滴,两滴,开始落了雨点。
“天谴来啦!”看戏者大笑道。
此时,俞展却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耳畔嗡鸣,眼前冒黑,他浑身的感觉只剩下胸口膻中穴的一枚铁钉。
铁钉不再是钉子,变成了银枪,从三尺外把他捅穿,火浆自切口无声地流灌而入,一寸一寸,烧起每一根经脉。
发作了,东君信。
趁自己还能出声,俞展艰难地对廖硕道:“你用的,是断泉宗的‘销愁十三决’?”
汗朦朦的视野里,他看到廖硕倒退了一步,须臾,反问:“......你是晦明扇?”
俞展深吸了一口气:“是我。”说罢,整个后背和头皮都麻簌簌地痉挛起来。
廖硕不动了,片刻,哈地笑了一声,然后哈哈哈哈放声痛笑出来!一边笑,一边大步前走,转头朝众人说道:“我,廖允衡,今天用一招小小的惊雀式,挑掉了晦明扇的面具。”
“厉害啊断泉宗,居然能战平晦明扇!”
“诶,晦明扇是不是就是那个,俞狗的儿子?”一英豪问。
“对对对就是当年那个孽种,叫——俞展,”有人回答他,“二十年前没刮干净跑到这来了。亏我刚刚还给他鼓掌,妈的,晦气死。”
“我早就说!他跟孙巧打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阴险、歹毒,邪里邪气,正经武学哪出得来那招。”
“还用那邪功害死了任大侠全家。也是他吧?”
“可不呗!怪不得戴个面具,自己也知道见不得人,哈哈哈......”
廖硕意味深长地笑着,踱步到俞展跟前,怜悯地攒起眉心,慢声道:“俞展,下次面具记得戴结实点,不行就缝上吧。你看,脸上疮子漏出来了,大家都在笑呢。”
说罢抬起脚,点在那面具上,然后咯啦啦,踩了下去。
群情耸动。
有拍桌叫好的,有眯着眼嗑着瓜子窃笑的,有如临大敌拔刀相向的,有捂嘴交头接耳的,这些人装束不同,动作各异,但无一例外,全部以一种钝钝的目光蛰在俞展脸上。
就在这豺狼般的人群里,俞展忽然看见了一个小孩。
一个搭着花色帔子,手里捏着八哥,脸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男孩。
还没别人腰高,站在那,通澈的双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惊讶,悲凉。
前排,聂冷威站起身,轻斥道:“廖允衡,离他远点。”转向张精海,抱拳道,“张员外,晦明扇现身英雄宴,现下群情激奋,都是为此人做的恶事,所谓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不如当机立断在此将他拿下,也好了断武林一大祸患。”
张精海皱眉道:“这个......”
一人抢着叫道:“俞展!我爹我娘二十年前就是死在信江之祸里的,是你们!是你俞家害死了他们!害我一生无家可归!你知道吗!?”
“姓俞的,你看我。”另一边又有人出声,大家纷纷看去,只见他一件广袖绿袍,右侧大袖被风一吹,全部贴到了躯干上,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独臂人拿左手摘下了幞头,引来一阵轻呼,原来他脑袋右侧竟缺了一整块,极为吓人。
偏偏这男人还颇英俊,有头发的一边打理精致。他说道:“二十年前,我家在兰皋县开办乡学,不幸的是,祖父与俞琛民交谊甚笃。俞家出事后,讨伐的义士们找上了我们,说我们陈家和俞家有私交。把老人拉到巷子里......我祖父七十了,死在乱棒之下。乡学,两百年了,烧没了,我也成了这样。”顿了顿,抬头看向俞展,“你说,我应该怪谁?”
俞展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打了你们,就该怪谁。”
那男人摇摇头;“不。我该怪的是天下所有姓俞的人,所有俞狗。”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台下数百英豪齐声喊道:“俞狗!俞狗!俞狗!”
“俞展,任家血案那笔账还没算呢吧!诸位都知道吧!”又有声音道。
众人齐道:“知道、知道!任大侠!”
“一代名宿,断泉宗先掌门,任平生,任大侠。泰山北斗式的人物,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敬?而你呢,啊?为夺一本愈羝剑法,杀了他全家。三十多条人命哪,你不怕遭报应吗!!”
“嚯,三十多口人。我总算知道牵机堂为什么选你了。”廖硕笑道,“丧心病狂呀!俞家祖传本领,教都不用教的。”
忽然,一阵尖叫自场中传出,极其痛苦且撕心裂肺,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只见桌椅间冲出一个小男孩,六七岁的模样,疯狂地扑到擂台边沿,破音道:“晦明扇!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
俞展的心重重地抽了一下。
群豪议论:“这是任家的幺郎吗,居然活着。”
张精海表情先是惊讶,后是不悦,示意左右侍卫,两个侍卫立刻上去扭住了任志奇的肩膀,把他拖走。
“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任志奇嘴唇打颤,梗着脖子瞪着俞展,眼眶通红。
一人铮地拔出兵器,道:“娘的畜生!张员外,我受不了了,大伙一拥而上砍死他!”
顿时铮叮铛啦,一片寒光银影,群豪纷纷亮出兵刃。歌女舞姬们吓得推搡逃窜,有人摔倒,撞翻了台边作为彩注的一个宝瓶,千金万银,碎了一地。
张精海道:“诸位侠客,请冷静。大家收起兵刃听我说。”
有人大骂:“冷静个屁!张精海,赔我宝瓶来!”
“快点拿下晦明扇!”
雨点越下越大,台边有人跟守卫打了起来:“还我马契,老子不玩了,起开,起开!”
拉扯间撞倒了装彩注的大筐,里面群豪的书卷、契约、绢帛倾泻而出,黑乎乎一片,竟然全被雨水漫湿了。
喧声大起,乱作一团。有几个人冲上擂台,却不是去砍俞展,而是劈手去夺那个最终的金花银宝箱。
他们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这些人立刻倒退三步,表情由贪婪转为警惕。
那男人正是薛青阳,一手覆着箱顶,微笑道:“你们想不想知道这里装的什么?”
没人说话,薛青阳伸脖喊道:“喂,任志奇,还有谁替任家打抱不平的,瞧好了!”
说罢一震掌,箱盖崩锁弹开,里面飞出了一卷绢书,被发狂的豪杰抓住,睁圆眼扯开,读道:“愈、羝、剑、法......!”
任家的剑谱。
[三花猫头]坚持更新中,感谢小天使们阅读!爱你们[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