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格外安静的环境里还是显得十分突兀。
女孩母亲连忙慌张地捂住女孩的嘴，用力得几乎将女孩的脸都捏变形了也顾不上，垂着头跟上前一人的步伐。
康兴漫不经心地往这边瞟了一眼，向后一靠，嘬了口手中已有些凉意的茶，微微皱眉。
站在一旁的礼部员外郎李青连忙弓腰上前一步，陪笑着为康兴添上热茶。
“李大人——”康兴拉长声音，眼神从李青头顶扫到脚下，“好歹您还穿着官服呢，多少注意点影响——”
李青谄笑道：“兴大人说笑了，兴大人为中书令大人来此迎接宋小姐，劳苦功高，下官怎能不伺候好大人呢？”
“可别！”康兴抬手，“我不过是一个管家，没有官职在身，这声大人可担不起。”
康兴假笑道：“再说了，礼部那几位老大人非让你也来，岂非不信任我？”
“瞧您这话说的，中书令大人对您信任有加，重视非常，何况礼部的大人呢？中书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哪一件不是您操持的？就是我们这些小官儿也得听兴大人您的吩咐啊。不过是宋小姐回京好歹是陛下下的旨，我们这些食朝廷俸禄的不也得跟着兴大人来见见，聊当作陪的罢了。”
康兴挑了一下眉，压下得意的样子。他咳了一声，“这哪儿是对我的重视？这分明是对宋小姐的重视，往后啊，这宋小姐说不定就是中书令府的女主人了，可惜公子……”
康兴摇了摇头，可惜什么，他没有说完。但李青也有所听闻。中书令本来是要让康公子亲自来迎接宋小姐的。但不知为何，康公子却执意不肯。
李青垂下头，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这宋小姐怎么还没有到？按理来说昨日便该到了。”
说到要紧事，康兴砸了一下嘴，将茶杯重重放下，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眉头紧锁，李青连忙跟上。
“是啊，你我都在这候了两三日了，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
李青紧跟在康兴身后，向城前的大路望去，正要再附和几句，突见前方尘土滚滚，似有马蹄声渐次近来，不由一惊。
“难道到了？”
随即见康兴神色似有不悦，连忙招手叫来一个小兵。
“还不快去看看是何人，竟敢在京陵城外纵马！”
小兵正要领命前去，便见前方尘土渐消，六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勒紧缰绳，在离他们十多步的位置停了下来。
康兴眯起眼睛，视线在几人的服饰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宋雁书身上，似是有些意外，随即大跨几步上前，谄笑道：“宋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小的一直留意着马车，没想到宋小姐竟骑马而行，英姿飒爽，真乃女子楷模啊！”
宋雁书脑中快速转了一圈，并没将此人与京中官员联系起来。她的视线在落后几步的李青官服上停留几秒，随即脱蹬?下马，抱拳道：“不知是哪位大人？”
邵孝等人一齐下马拜见。
康兴忙避过，下拜道：“小的中书令府总管康兴，见过宋小姐。”
中书令？总管？
宋雁书掩下诧异的神色，含笑道：“康总管客气。”
李青上前两步，“下官礼部员外郎李青，见过宋小姐。”
宋雁书正要上前，康兴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中间，将李青挡得严严实实，迎着宋雁书便往城门走。
“宋小姐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大人一直记挂着小姐呢，几日前就让小的来迎接小姐，今日总算得见小姐玉容，小的真是三生有幸……”
宋雁书听了康兴的吹捧，只觉浑身不自在。她偷眼看了下被挤在后面的李青，将两人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
走到城门口时，宋雁书正准备停下拿出路引及文书，那些城门士卒远远地就让开通路，将排在前面的百姓赶到一边。
几人毫无阻碍的走了进去。
宋雁书回头看了一眼，此处守备似乎过于森严了，除了查验路引的，正常守卫的，还另有两队装备精良的守卫镇守两侧。
百姓皆垂头不敢看向这边，唯有一个小女孩偷偷从母亲怀里探出头来，亮晶晶的眼中充满好奇，两人视线一撞，那小女孩又连忙躲回母亲的怀里。
康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护国将军府还没有修缮好，中书令特意为她在东二街准备了一处三进二跨的宅院，连洒扫侍女等也都安排好了。
宋雁书脚步一顿。
东二街？回来之前父亲曾与她说过。
京陵城大体可分为东西两街。
又按南北各分九街，取九九归一之意。
这一，自然就是皇族所居之地，坐落在东一街及西一街正中。
而东街多居住一些权贵官员等有权有势之人，配套的赌坊酒肆，金器玉银店等更是数不胜数。
西街便是一些富商巨贾，以及平头百姓的住所。东西一二街住的人，非贵即富，是整个京陵城的核心。
东二街的宅院，价值岂可以万金计算？
宋雁书停住脚步，拒道：“多谢中书令大人的盛情厚爱，只是来之前父亲就与舅舅家传了家书。小女在京这段时日便先住在舅舅家，也好有个照应。”
康兴堆满笑容的脸突然凝固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拒绝中书令的安排。但很快，他就接着道：“这倒是小的欠考虑了。宋小姐刚刚回京，自然要先与亲人见面，以解相思之苦。”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契，以及一叠像是卖身契的文书递给宋雁书。
“那小的先送宋小姐去陈先生家，这些东西宋小姐暂且收下。那宅院已收拾好了，宋小姐随时都可去住。”
宋雁书的眼神在那叠厚厚的文书上停留了一瞬，正欲开口拒绝，突然感觉有一道迫人的视线从身后射来。她微微侧头，只看到了弓腰堆笑的李青。
两人视线一撞，李青迅速垂下眼皮。
宋雁书改变了主意，她接过那叠厚厚的文书，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些。
“既如此，雁书便恭敬不如从命。来日定上门答谢中书令厚爱。”
宋雁书将文书递给邵孝，转头时余光不经意地扫过路边的一个酒楼，酒楼二层有一扇窗户正朝着街道，在宋雁书视线转过去时，一道人影迅速从窗前闪过。
她垂在袖下的手突然做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乔州悄无声息地落后几步，趁康李二人不注意时，转入酒楼旁的一个小巷，不见了。
邵孝等人也借着行走间的步伐改变了队列，填上了乔州离开露出的空隙，将乔州的消失掩饰得毫无痕迹。
宋雁书的视线在那座酒楼的门匾上一扫而过。
“一元酒楼。”
拐入西街时，宋雁书找了个借口，总算摆脱了康李二人。
宋雁书仰头看着西八街的牌匾。
舅舅陈永年曾在兴德二十六年中过一次举人，却不料先帝突然驾崩，受了皇位争斗的波及，几度入狱，在次年立化元年新帝即位后选择辞官退隐，此刻就住在西八街。
一个本倚在石墙上垂头读书的小男孩，听见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不经意抬头，正看见了宋雁书一行人，一怔，连忙收起书，理了理衣襟，上前问道：“可是雁书表姐？”
宋雁书看向他，“是我，你是良材？”
陈良材闻言大喜，深深下拜道：“小弟陈良材，家父陈永年，受父亲之命，先来此迎接表姐。”
说完，陈良材似是担心她生气，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父亲母亲前日便携小弟来此等候，今日晨起母亲有些不适，今日父亲便让小弟先来候着，父亲待安顿好母亲，再来此等候表姐。”
宋雁书忙上前扶起他，含歉道：“路上出了些意外，耽搁了些时候，让舅舅舅母久候了，舅母身子如何了？”
陈良材松了口气，有些腼腆地笑道：“母亲只是有些头疼，大夫说喝一剂汤药便不妨事了，表姐不必担心。请表姐随小弟来。”
宋雁书一行人跟着陈良材七拐八拐，路越发狭窄，牵着马有些难以通行。
邵孝见此，上前两步对陈良材道：“小公子，请问这附近可有能寄养马匹的马厩？”
陈良材愣了一下，视线落在那六匹马上，似乎有些窘迫，他看着宋雁书小心道：“是小弟思虑不周全，这里道路狭窄……”
自那道陛下的旨意在大街小巷传开了，父亲便总是唉声叹气的，宋将军的书信一到，父亲的眉头就皱得更紧，这些日子，家里都在为这位表姐的到来忙碌，不仅置办了好些家具吃食，还将院子屋子扫了又扫，他也搬到耳房去住了，将东西厢房都留了出来。
他虽然不能很清楚地知道这位表姐的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家里的紧张重视还是让他心中隐隐对这位表姐有些畏惧。
宋雁书见他头越来越低，上前拉起他的手，轻声道：“不妨事。”
陈良材看着表姐柔和的微笑，心中的紧张略略松了些。
他侧头想了一会，道：“家中没有马匹，是以小弟也不知何处可以寄养马匹，不过陈大伯每日都要拉好几车马料往六巷那边，想来那边应当有车行，只是不知是否可以寄养马匹。”
说完，他小心地看向宋雁书，似乎是怕她不满意他的回答。
宋雁书摸摸他的头，“你多大了？”
陈良材腼腆地笑笑，“小弟今年十岁了。”
“真厉害！”宋雁书故作惊讶，“表姐十岁时可不如你。”
陈良材闻言，虽知道这句话是为安慰他，却也忍不住有些开心。
他回握这位表姐的手，扭捏道：“表姐笑话我。”
有修改；2024.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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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