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来访

京城,顾府。

自打顾南越去了宁州,顾家大房的宅子就一直荒废着,无人打理。如今朱红色的大门上落着一层厚厚的尘土,屋顶上瓦缝里也被趁机而入,生了许多枯草,庭院里的杂草更是毫无章法地胡乱生长着,荒凉又破败。

名义上,他是顾家长房长子,可实际上,顾家对于他来说,就只是这么一座空荡荡的宅子。他抬眼望去,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既熟悉又陌生,宅子是他的,可是他却好像不属于这里。

顾南越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轻笑一声,穿过落满枯叶的走廊,径直来到了书房。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宅子里,却有人在书房点了灯,听声音,好像是在整理书架。

换做别处,顾南越怕是早已起了戒心,可此时此刻,他看着映在窗户上的灯影,却忽然觉得心有来处。他满怀期待地推开门,果然,除了沈昱庭,再无旁的人会在书房等他。

一身素衣的沈昱庭正在书架前扫尘,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状似平常道:“昨日才收到余山的信,只能先帮你把书房理出来,其余的再慢慢收拾吧。”只有他知道,顾南越在顾家,习惯宿在书房。

顾南越上前一步双手环抱在沈昱庭的腰间,把头埋在他的脖颈,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到了嘴边只有喃喃一句:“阿昱。”

沈昱庭叹了口气,“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的,凡事不要冲动,京城不比宁州,这里关系错综复杂,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牵扯进是非当中,如今庆王还留在宫里,往后怕是风波不断了,你定要万分小心。沈家..”他犹豫着开口:“你也不要去了,万一被人看见..”

顾南越在身后微不可闻地应了声:“嗯。”

这下轮到沈昱庭惊讶了,没想到今日顾南越竟如此乖顺,赶紧按下他的手,转身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顾南越笑着摇头,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挨着他席地而坐,慢悠悠地开口:“我一直觉得我整个人都在天上飘着,直到看见你,才感觉我是真真切切站在地上的。”他心中所有的疲惫和重担,终于在看到沈昱庭的那一瞬,才有了片刻的安宁。

沈昱庭心疼地看着他,抬手替他拢了碎发,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父亲的事,你先不要查,薛进那边定然有所防备,此时并不是良机。你就安安心心在户部做事,其他的都不用管,至于庆王..你这次回京,算是欠他一个人情,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自己看着办。”

听到沈昀,顾南越的心里一紧,他明白沈昱庭不让他插手的原因,可他又不能多说,只好顺手接过沈昱庭手中的书,起身放回面前的书架上,假装不耐烦道:“是是是,我都知道的,你今晚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说教吗?”

沈昱庭理好衣袖,笑着摇摇头:“今日趁着旁人不注意,我才能悄悄过来,往后..怕是不能像以往一般随意了。日后你一个人在朝廷,定要小心谨慎..”

顾南越太清楚他要说什么了,于是不等他说完,便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小声道:“若是我想你了怎么办?”

沈昱庭温柔地笑开,双手抚上他的背,安慰他道:“我会找机会来看你的。”沈家背了这不清不白的罪名,他实在不敢冒险让顾南越再与沈家扯上关系。

从顾南越高中探花,到外派宁州,得到陛下青睐,亲自下旨将他调回京城,进入户部,才不过两年时间,这青云之路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顺遂,然而这繁花锦绣的背后,也不知会有多少双眼睛紧紧盯着,更何况,他们之前得罪了太子。

因此,沈昱庭不敢,也不能让顾南越有任何可以指摘之处。

而顾南越也深深地明白,他这次回京要做的事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所以,他也不想牵连沈家。于是他故作轻松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像余山一样惹是生非的。”

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意,有些话也就不用说的太明白,只是委屈了余山,风评又一次被害。

刚过亥时,顾南越正要睡下,却听门外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他披了衣服起身出去开门,竟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顾远。

“顾侯?”顾南越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请人进来的意思,“顾侯漏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进去说。”顾远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抬脚就往里进,却被眼前满院的杂草怔住,他主动代入长辈身份,对着府里上下一通指手画脚,这也不满意,那也不妥当,边走边道:“怎么这般杂乱?明日我让人过来给你收拾收拾。”

“不必麻烦,我已安排过了,顾侯请坐。”顾南越把人带进正堂,可那里的桌椅还未曾打扫,厚厚一层灰,哪里有能坐的地方。

顾远环顾一圈之后,还是决定先站着,两人相对而立,顾南越眼中的疏离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他可以随意舍弃的无知孩童。

“南越,我是你的父亲,你我二人如今怎么这般生疏了?”顾远上前一步,想要拍拍顾南越的肩膀,却被明显地避开。

“顾侯怎么敢在大房正堂说这种话?”顾南越一听便笑了,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您怕不是忘了,如今我是大房子孙,还是您亲自带我去的祠堂,改的家谱。”

顾远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抬头看了看空荡的房顶,一阵凉风吹进来,他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颤巍巍道:“南越,你可是还在怨我?”

“顾侯有话不妨直说。”顾南越实在没有耐心同他在这里假情假意地周旋。

“南越,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那时吴家出了事,我又刚刚袭爵,顾家上下的安危全都系于我一人身上,容不得一点差错。”

“所以,吴家就是那个差错,我和我娘,也是那个差错吗?!”话一出口,就连顾南越自己也惊了,这么多年,他还不曾如此失态过,原以为自己早就不存芥蒂,不曾想恨意竟深埋心底。

在他母亲最无助的时候,正是顾远,亲手掐灭了她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哪怕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也是顾远,亲自将尚是孩童的顾南越送了出去,就为了这么一句不容有错,彻底撇清他与吴家的关系。

“你!”顾远急着辩道:“我是为了整个顾家!难道你要让我把顾家送去给吴家陪葬吗?!”

顾南越扯了扯嘴角:“顾侯不要忘了,我身上也留着吴家的血,怎么当年怕被牵连,如今竟不怕了?”

“你..”顾远语塞,可还是理直气壮道:“我都是为了顾家!为了忠信侯的爵位能承袭下去!你祖父和你大伯都战死沙场,若我没有一官半职,顾家何以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顾南越平复了心情,不想再过多纠缠于此,冷冰冰地看着他道:“顾侯今夜,应该不是找我叙旧吧,有话不妨直说,明日还要上早朝,就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了。”

顾远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晚必然不是专程来解释的,也不会是来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只见他袖子一甩,双手背后,仍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朝堂水深,你又年纪轻轻,千万别被人引入歧途而不自知。不过你放心,不管怎么样,你我终究是一个顾字,我和顾家不会不管你的,但是你做任何事之前,也要想想后果才是。”

“我不懂顾侯在说什么。”

“你是当真不懂?”

“不懂。”

“好,那我问你,这次你提前回京,是不是走了庆王的路子?”

“这个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顾远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犯糊涂,太子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若是你投靠庆王,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你想过么?到时候不光是你,整个顾家都要被你拖下水!”

顾南越在心中冷笑,果然,这才是顾侯深夜前来的目的。

顾远见他不说话,还道是他如梦初醒,惊魂未定,于是走过去安慰道:“你放心,只要你迷途知返,我和顾家都会保你的。”

顾南越轻笑一声,极力地压制内心的嘲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诚恳万分:“顾侯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祖宗的事,也绝不会连累顾家的。”

“当真?你都明白我的意思?”

“自然。”

原来,昨日傍晚,太子萧彻亲自去了侯府,顾远这才知道顾南越回京的背后,居然还有庆王的推波助澜,他还以为太子是来兴师问罪的,吓得他两腿一软,赶紧跪下向太子表明他的一片忠心。

谁知太子却一把扶起他,颇为善解人意道:“本宫知道顾大人向来忠厚,自然是信你的,只是,顾侍郎再怎么样,也是顾家的人,他年纪轻轻离家久了,如今回来,你也该多关心关心才是,不要让小顾大人误入歧途。”

饶是顾远再迟钝,也听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于是方才刚得知顾南越回城的消息,便连夜备了马车赶来。

得了顾南越的承诺,顾远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临走之前,他又不放心地再三交代道:“在京城做官,不比宁州,这里各家的关系盘根错节,你做事之前需得三思再三思。还有,以后你也不要再和沈家来往了。”

“对你而言,沈家是不是就像当年的吴家?”顾南越低着头,胸口突然像堵了巨石一般,哑着嗓子问道。

“你!”顾远恨恨地甩了甩袖子,背过手道:“在京城的官场上,最重要的一点,要识时务。”

顾南越低着头,微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然后又后退几步,与顾远拉开距离。

然而顾远的目的已经达到,遂不甚在意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日上朝,警醒着点儿,多听多看,不要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知道了,顾侯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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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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