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店门上挂的风铃响起,一股寒风顺着推开的玻璃门席卷进暖得人发困的咖啡店。
站在柜台打瞌睡的店员被寒风一吹打了个寒颤,上下眼皮疯狂打架,眼见两位客人快走到跟前,身后一只手伸来把她拍醒。
“嗯!”店员身体一抖,心虚地冲来人笑笑:“郁姐……”
“牛奶没了你去把货补了。”郁云开往墙角的监控斜了一眼。
说完转身对走到柜台前的两位顾客说:“您好,想喝点什么?”
“我请客随便点。”穿着棕色羽绒服的女生对同伴说。
“好大方啊学姐。”清甜的嗓音传进她耳廓,“那我要喝超大杯。”
一句话恨不得拐十八个弯,却一点不显得腻歪。
声音如绒毛拂过,听得郁云开从心底泛起酥麻。
“你帮我这么大忙,想喝什么都行。”
得了同意,她凑近指着菜单说:“我要超大杯西柚气泡美式,姐姐帮我多加点冰块儿。”
她刚从门外进来,身上还裹挟着未消散的清冽气息,如甘霖般缓解周围的沉闷,晕沉一下午的郁云开顿时觉得舒服不少,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这句姐姐是喊得自己,抬头看去不由一怔。
眼前人身穿一件淡粉色羊绒大衣,剪裁简约合身,丝毫不显得人臃肿,在温暖的灯光下泛着一层奢华的光泽,质感一看就价格不菲。
头上却戴着一顶和衣服风格不符的毛绒兔耳围巾手套一体帽,围得严实,毛茸茸堆在脸颊边,在秋冬一众黑白灰的穿搭中独树一帜。
更别提她那张格外引人注目的脸,标致的鹅蛋脸,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是那种很可爱的长相。
两人离得很近,郁云开清楚地看到她右眼卧蚕上有颗小痣,她嘴角带着笑更显得灵动,鼻头冻得发红像只小兔子。
一看就是那种幸福家庭长大的小孩儿。
“嗯?”直愣愣注视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歪了歪头疑惑着回应郁云开的目光。
郁云开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推了下银框眼镜,说:“好的,请在那边稍等。”
“许愿,这次多亏你愿意来救场,不然老师那边还真交代不过去,等完事了学姐再请你吃饭。”
“都是小事,别紧张学姐,你方案做得这么完美再加上这么厉害的我,强强联手什么做不成。”许愿语气夸张。
程霜被她搞怪逗笑,紧绷的表情放松不少。
郁云开转过身往咖啡机里放豆子,机器嗡嗡声中隐约能听到她们的交谈,具体内容她不清楚,单听语调对比棕衣女生声音平淡略带严肃焦虑,另一位说话在她听来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撒娇。
原来她叫许愿。
她把做好的咖啡推给两人。
店里的超大杯容量足足一升,巨无霸杯子拿在许愿手里显得手掌格外娇小,杯身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水珠拿着冰手,她用围巾隔着当杯套捧着边嘬边往门口走。
视线盲区,三个摞起来的大箱子摇摇晃晃出现在斜侧方,搬着的人一个抬腿,最上面的箱子掉下来,从后面冲着她砸去。
“许愿!”程霜的动作晚了一步。
箱子砸下,许愿回头和后面满脸震惊的店员正对上眼。
咖啡被砸翻,冰凉黏腻的咖啡液夹带冰块淋了许愿满身,冰凉的液体顺着脖颈滑进衣服里,冰的她直跳脚。
店员反应过来闯祸了,忙把怀里抱得箱子放下,手脚坏乱拽着围裙去擦她身上的咖啡。
她年纪轻刚来没几天,突如其来的意外把她吓得脑子一片空白,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
“起开!”程霜看着她那笨手笨脚的模样就来气,皱着眉推开她,“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许愿摇摇头。
她帮许愿把淋了咖啡的外套和帽子摘掉。
淡粉色大衣上面一大片污渍,里面穿的小礼裙也没逃过,香槟色的蕾丝花边领口一半都脏了,非常明显。
这小礼裙是从电视台借来录制的衣服,计划流程之外突发的事故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程霜紧绷的神经瞬间炸了。
“你们店长呢,把你们店长给我叫来!”
店里零星坐着的顾客被这动静引得频频回头。
郁云开拿着纸巾和湿毛巾赶忙过来递给她们,帮着擦衣服上的咖啡渍,仔细看过人没伤到暗暗松了口气。
“十分抱歉,这是我们的疏忽,真的很抱歉您先消消气,衣服的干洗费用我们会赔偿……”
“赔偿?”程霜冷笑着打断她,“你看看这衣服是什么牌子,你赔得起吗。”
“这衣服我们马上就要用,这么大片污渍耽误了我们工作你们要怎么赔偿!”
“你们员工怎么培训的,长眼睛是摆设,这么宽敞的路能把箱子砸到客人身上!”
“你自己掂掂这箱子有多重,砸伤人怎么办!”
面对程霜一声声严厉的质问,店员脸色瞬间白了,眼泪夺眶而出,郁云开只能继续道歉,安抚顾客情绪。
“你做错了事你还好意思哭。”她的眼泪简直是火上浇的油,程霜更恼火了。
一只白嫩纤细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臂弯上,没用力气,但程霜躁动的心瞬间被安抚下来。
“学姐。”
程霜刀子般的话强忍着收住,双手抱胸黑着脸站在一旁。
许愿看着哭泣的店员叹口气,说:“追责赔偿都不是最重要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衣服问题,不要影响拍摄。”
这次的录制是学校联系电视台那边派人来执导,早就定好的她们不好推迟时间,只能赶着在拍摄前解决。
“我联系一下干洗店看来不来得及处理。”
提起拍摄程霜理智上线,不能再耽误时间,也打开手机联系成员想解决办法。
郁云开领着吓哭的店员再次道歉,表示这单给她们免单,并提出加个联系方式,衣服的损失店里一定会赔偿。
“不是什么大事,她也不是故意的,姐姐你可不可以别吵她。”许愿怕店员会被责罚,对郁云开解释了几句。
看着站在她身后哭的一抽一抽的店员,把手中的纸巾分给她一张,笑着说:“擦擦泪,别怕能解决的没关系,别哭了,这么好看的脸哭成小花猫了。”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却反倒安慰起人来,自己的衣服被弄脏了难道不生气?郁云开不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圣母”的人。
软柿子最容易被欺负。
但这明显对她的工作是好事,她挂着微笑对客人的谅解表示感谢。
“赔偿之后我会来店里找你们聊。”程霜联系上人拉着许愿匆匆离开。
“郁姐……”从人走后吴跃就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郁云开身后,又支支吾吾不知道在说什么。
郁云开哪儿能不懂她想什么,被烦的不行说:“你真该庆幸店长今天不在,只有我们两人。”
她这是不会跟店长汇报的意思了,吴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也露出笑意。
她家里条件不好勤工俭学赚学费,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刚干几天,要是让店长知道肯定不会用她了。
“先别得意,衣服的干洗费要你出,她们没留联系方式后面赔偿会找到店里,你这两天值班机灵些,早把钱赔了省地让店长看见。”
“谢谢郁姐。”她连连点头。
到了换班时间,郁云开换上自己的衣服背着书包下班,走到柜台前还是止住脚步,回身对吴跃嘱咐说:“做事机灵些嘴巴甜点。”
要不是今天碰上的客人人好,吴跃要有大麻烦。
她忍不住想那个叫许愿的怎么就说话那么好听,撒娇哄人的话一连串不带重样,看了眼身边这个闯祸吓得连道歉都不会说的傻丫头,心中叹气。
出了咖啡厅气温断崖式下跌,寒风刺骨,呼出的气体清晰可见,她摘下糊满白雾的眼镜放进胸前的暗兜。
天上还飘起毛毛雨,看着小实则密密麻麻不知不觉间把人身上沾湿。
郁云开没带伞,拢了拢黑色长款棉服,骑上自行车匆匆往学校赶。
校门口非机动车通道刷脸机器故障,只能挤在行人通道刷脸进校。
要到郁云开的时候身旁闸机刷脸的电动车突然变道,故意擦着她插队刷脸进了学校,车轮的相擦让破旧的自行车前轮瞬间失去平衡,连人带车摔倒在泥水中。
那人并未停留,骑得快一转弯就不见人影,郁云开只看到她的背影和一个模糊的侧脸,以及唇角一闪而过的勾起。
衣服没见过,但围着熟悉的毛绒兔耳围巾帽,那张好看的脸让人难以忘记,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就让郁云开认出了她。
闸机上显示着她的信息——许*。
右下角的证件照和她印象中的人一般无二。
她怔怔望着那已经不见踪影的方向,看了很久,直到值班的保安都被她诡异的模样感到心中发毛,来扶她问她要不要叫救护车。
胸前镜框硌得心口闷痛。
郁云开抬手往脸侧一抹,泥点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肮脏的刺眼,她看着指尖的污渍,唇角勾起。
那是一个和工作时完全不一样的笑容,充满讥讽、恶意……还有几分自嘲。
这类的事情过分熟悉,郁云开早就见怪不怪,无视保安看异类般的眼神,扶起车子,掏出纸巾把衣服简单擦拭。
平静表面下无人窥探到的地方,雨季结束,露出久不见阳光充斥污水的荒芜。
雨渐渐大了,被风卷着往她脸上打,巴掌一样,好像在嘲笑她的眼瞎,嘲笑她幼稚的想法和坚持。
把恶魔当小白兔,还觉得她太圣母会被欺负……
结果还不是和那些大少爷大小姐一样,彬彬有礼友善全都是表象,骨子里抹不去对下层阶级的鄙夷,但他们从不会堂而皇之表露惹晦气。
只要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一句没说完的话语就会有人争先恐后当他们的手,替他们干那些不符合身份的脏事。
她嘲弄的想,许愿还是道行浅了,真傻,竟然自己动手出气,真不怕她躺地上碰瓷狮子大开口。
经此一摔眼镜腿断了,传了几手的车子车把歪了链条掉了,一整个支离破碎,她只能先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点,等明天雨停去修。
专业课作业快到截止日期,郁云开没回宿舍带着泥泞冒着雨去了实训楼,从门框上摸出机房钥匙开门,套上鞋套赶作业。
她没钱买配置高的电脑,作业总是跟老师借机房电脑完成,次数多了老师干脆把机房钥匙藏到门框上,让她要用直接拿。
交完作业她又开始做课件,发给机构老师收了转账才锁门离开。
雨还没有停,身上刚烘干的衣服又被打湿贴在身上,长棉服到脚踝看着包裹的严实,其实一点都不保暖,这是郁云开两年前从pxx九十块钱买的。
衣服已经起了毛边和线头,她只洗了两次黑色就洗褪了色,填充物也不是纯棉花,掺了别的东西遇到水结成了团,穿着破洞一样漏风。
但这是她唯一一件能看的冬装,郁云开只能在里面套好几层,把她过分瘦削的身躯都撑得显出臃肿,但那股阴湿的寒意始终围绕。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早到她还没攒够能拿出来买件厚实棉衣的钱。
她一路跑着,风一吹寥寥几许体温全被带走,漏出的手冻得发红已经麻木,鞋也湿了,手脚红的又烧又痒。
这种感觉很熟悉怕是没两天就要生冻疮。
耳边狂风呼啸,远处老旧的广播尽职尽责发出夹杂呲呲拉拉的失真播报:
“——未来一周天气较上周气温有所回升,将迎来十一月的首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