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混沌的深海里沉浮,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穿透薄薄的眼睑。
迟煜的生物钟向来精准,即使在陌生的环境,也准时在清晨六点左右醒来。
然而,当他缓缓睁开眼,意识逐渐回笼时,却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身体……好沉。
一种温热的、带着柔软重量的压迫感,沉沉地压在他的半边胸膛和腰腹上。
迟煜瞬间清醒,眼眸在朦胧的晨光中倏地睁开。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他微微侧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毛茸茸、乱糟糟的脑袋,正毫无防备地枕在他的肩窝处。
温热均匀的呼吸,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甜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香雪兰,正一下下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过电般的酥麻感。
视线向下。
江砚的一条胳膊,正大剌剌地横过他的胸膛,松松地搭在他的另一边肩膀上,手掌无意识地蜷着,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锁骨。
更过分的是,江砚的一条腿,竟然也毫不客气地屈起,膝盖顶着他的大腿外侧,小腿则霸道地压在了他的小腹上!
整个人几乎像是树袋熊一样,半趴半挂地贴在他身上!
迟煜的身体瞬间僵住!像一块被投入冰水又瞬间捞起的石头。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随即又以一种失控的速度奔涌起来,直冲头顶和耳根!
他昨晚那句“我睡相不好!别靠我太近!”言犹在耳。
此刻,现实以如此……直观且具有冲击力的方式,证明了江砚的“诚实”。
迟煜一动不敢动。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砚身体的重量和温度,透过两人身上薄薄的睡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那温软的触感,那毫无防备的依偎姿态,还有鼻尖萦绕的、比昨夜更加清晰浓郁的、属于江砚的香雪兰气息……这一切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他所有的冷静和自持。
晨光熹微,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勾勒出江砚沉睡的侧脸轮廓。
他睡得毫无知觉,脸颊因为暖意泛着健康的红晕,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异常无害,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天真。
平日里狡黠灵动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毫无防备的温顺。
这与昨晚那个梗着脖子警告他“别靠近”的炸毛小兽,简直判若两人。
迟煜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呼吸变得有些紊乱。
他想动,想把身上这只“八爪鱼”轻轻挪开,但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得无法动弹。
一方面,他怕动作太大惊醒了江砚,那场面……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另一方面……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似乎并不抗拒这种过于亲密的、甚至是霸道的“束缚”。
那清冽的雪松信息素,在主人剧烈的心绪波动下,开始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带着一种无声的躁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强势地缠绕上包裹着江砚的香雪兰气息。
两股信息素在晨光微醺的空气中无声地碰撞、交融,比昨夜更加缠绵,更加密不可分。
江砚似乎被这骤然变得浓郁且极具侵略性的雪松气息惊扰了。
他无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在迟煜肩窝处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浓睡意的鼻音:“嗯……”
那温软的唇瓣不经意间擦过迟煜颈侧敏感的皮肤,如同点燃了一簇细小的火苗!
迟煜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这道细微的触感彻底点燃了!
所有的血液瞬间涌向脸颊和耳朵!他猛地屏住呼吸,身体绷紧到了极限,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就在迟煜感觉自己快要因为这种甜蜜又折磨的酷刑而失控时——
“唔……几点了……”江砚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浓密的睫毛颤动着,带着初醒的茫然水汽。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搭在迟煜身上的手无意识地抓了抓,腿也蹭了蹭……
然后,他彻底僵住了。
所有的睡意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
江砚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迟煜那张近在咫尺轮廓分明此刻却紧绷得有些吓人的俊脸!以及……自己那极其嚣张地挂在人家身上的胳膊和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四目相对。
迟煜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江砚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窘迫、强装的镇定,以及……某种幽深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暗流。
江砚的大脑彻底宕机!
昨晚那句“我睡相不好”的警告如同魔音灌耳!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耳朵、脖子……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在瞬间爆红!烫得惊人!
“啊——!”一声短促的带着极度惊恐和羞耻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江砚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从迟煜身上弹开!
动作幅度之大,差点直接从床上滚下去!
“对……对不起!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江砚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抓着被子裹住自己,像只受惊过度、恨不得缩进壳里的蜗牛。
他缩在床的另一侧,背对着迟煜,肩膀因为极度的羞耻而微微发抖,只留下一个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尖对着身后。
空气死寂。
只有两人剧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晨光弥漫的卧室里,清晰可闻。
迟煜依旧僵硬地躺在原处,颈侧被蹭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温软的触感和灼热的温度。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和紊乱的气息。
雪松信息素依旧霸道地弥漫着,带着主人尚未平息的巨大波澜。
过了良久,身后才传来迟煜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嗯。”
“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他睡相不好了?
他知道什么了?知道自己睡相有多灾难?知道自己像个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还是……知道了自己刚才那一下无意的……触碰?
还是……知道了别的什么?
每一个可能性都让江砚羞愤欲绝!他恨不得时光倒流,或者地球立刻爆炸!
还是……知道了别的什么?
江砚把脸埋得更深,恨不得原地消失。他绝望地想:这个月假……简直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社死现场!没有之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紧接着是乔念温柔的声音:“砚砚?醒了吗?妈妈买了早餐回来。”
救星!
江砚脑子里瞬间只剩下这个念头!他几乎是弹射般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深灰蓝的丝绒睡衣领口都微微敞开了些,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泛红的胸膛。
他看也不敢看旁边的迟煜,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跳下床,语速飞快声音还有些变调:“妈!我醒了!我……我去洗漱!”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浴室门,并且迅速落了锁!
靠在冰冷的浴室门上,江砚大口喘着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红得像熟透番茄,头发乱翘,眼神慌乱的脸,绝望地捂住了眼睛。
完了完了完了!全完了!形象全无!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迟煜会怎么想他?!好丢脸啊!
门外客厅,乔念把早餐放在餐桌上,有些疑惑地看着紧闭的卧室门和从里面走出来的迟煜。
迟煜已经坐起身,正低头整理着自己身上那身紧绷绷略显狼狈的卡通恐龙睡衣。
听到乔念的声音,他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耳根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绯红。
“乔阿姨早。”迟煜站起身,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小煜早啊,”乔念看着他身上那身明显不合身、甚至有点搞笑的睡衣,忍不住笑了,“这衣服……是砚砚的吧?难为你了。昨晚睡得还好吗?砚砚没闹你吧?他睡相可差了,从小就像只小螃蟹,横着睡。”
乔念无心的话语,像精准的箭矢,再次射中了刚从卧室“逃”出来的迟煜。
“……”迟煜整理衣领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清晨那“树袋熊”般的亲密接触和颈侧那抹温软的触感……耳根刚褪下去的红晕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避开了“睡相”这个致命话题,只是言简意赅地回答:“还好。谢谢林阿姨收留。”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
“客气什么,快出来吃早餐吧。”乔念笑着招呼。
浴室里,江砚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用冰凉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自己滚烫的脸颊,试图降温。
水流哗哗作响,却冲不散脑海里循环播放的社死画面和迟煜那句低沉的“知道了”。
他磨蹭了很久,直到感觉脸上的热度稍微退下去一点,才鼓起勇气打开门。
客厅,迟煜已经换回了自己昨天的衣服,正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喝着粥。
那身沉稳的日常装扮,瞬间将他从清晨那场荒诞又悸动的“睡衣秀”和“八爪鱼事件”中剥离出来,恢复了那个冷静疏离的学神模样。
只是当他抬眼看向从浴室出来的江砚时,那深邃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江砚的目光一触即收,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
他拉开椅子,在离迟煜最远的对角位置坐下,全程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闷头扒拉着碗里的粥,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耳朵尖依旧是红的。
乔念看着两人之间这诡异的气氛——一个安静得过分,一个埋头当鸵鸟——心里有些纳闷,但也没多问,只当是年轻人闹别扭。
一顿早餐吃得沉默又煎熬。江砚食不知味,只想赶紧把这位“灾难源头”送走。
终于,迟煜放下碗筷,站起身:“林阿姨,谢谢款待。我先回去了。”
“哎,好,路上小心。”乔念笑着应道。
江砚如蒙大赦,也跟着站起来,硬着头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我送你到门口。”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玄关。
江砚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丝绒睡衣的袖口,不敢看迟煜。
迟煜换好鞋,手搭在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刻开门。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江砚低垂的、依旧泛着粉色的脖颈和那微微颤抖的睫毛上。
空气再次变得粘稠。
就在江砚以为对方又要说出什么让他原地爆炸的话时,迟煜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平静的、却让江砚心跳再次失序的陈述:
“下次。”
“记得你昨晚说的话。”
江砚猛地抬起头,撞进迟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昨晚说的话?哪句?是“我睡相不好别靠近”?还是……在客厅里那句“手把手”的撩拨?
巨大的困惑和羞耻感再次将他淹没!
迟煜却没有解释。他深深地看了江砚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江砚无法解读却又本能感到心悸的东西——有清晨混乱的余韵,有某种无声的宣告,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属于狩猎者的耐心?
然后,他拉开门,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砰。”门轻轻关上。
江砚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把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记得你昨晚说的话……
迟煜最后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下次……
他……他还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