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未落夕阳半留，京城主街道依旧热闹非凡。各式灯笼高挂，提前燃起起各色光亮。其中橙黄色居多，似是晚霞余晖的笔迹。
李尽霜带着换了新衣裳的余迄在街中漫步，二人所到之处总不免被旁人注目，余迄不太自在，李尽霜则熟视无睹气定神闲。
京城李家独子的俊美众人皆知，许多女子瞧见风姿英朗的李尽霜大多羞涩掩面，窃窃私语。早年间不乏有大胆的性情美女上前搭话，欲赠予香囊帕子，都被李尽霜果断拒绝。拒绝得多了，女郎们也都知趣地放弃了，京中又不只他一个美男子，不过不耽误多看几眼养养眼。
李尽霜前些年都会带家中小辈过来玩，今年家宴恰好在祭典之后，才得以带余迄来逛。不过即便今年小辈们提前过来，他亦会推掉来陪余迄。
李尽霜停在一个糖画摊子上，问：“小迄，这个糖画你想要个什么样的？他们可以根据你的需求现做。”
余迄瞧着亮晶晶黄橙橙的糖画，随意道：“月亮吧。”
老板也是个较真的，就这？你这是看不起谁呢？他高超的技艺不能浪费了，硬是在普普通通的圆月里又加了精细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连喜鹊的翅膀都有细化。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递给余迄，打包票道：“放心，不加钱。”
李尽霜瞧着这个复杂又华丽的糖画哭笑不得，余迄不大懂，只觉得挺好看。
李尽霜掏了两枚铜板，打了个圆场，“这画儿真是精美啊，老板的手艺又精进了。”
余迄跟着点点头。
老板心满意足，哈哈大笑，“那是！李少爷和这位小姑娘下次再来啊。”
李尽霜对老板笑道：“一定。”
余迄尝了尝糖画，很甜。她抬首远望，四处是欢声笑语，这里没有战乱厮杀，一片和谐美好。她突然生出一份羡意。
“小迄，走吧。”
在余迄感慨之时，李尽霜已经买好了荷花灯。
“好。”余迄跟上李尽霜的脚步，待到了专门放灯的河岸边，糖画也吃完了。
李尽霜为余迄演示了一遍如何放河灯，解释道：“在我们这儿，荷花灯寄托着放灯之人的美好心愿，大多是求幸福安康的。许个愿吧，小迄。”
余迄抱着灯，回首望向李尽霜，突然冒出来一句，“你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她不大精通人情世故，却并非不懂恩情善意。她在末世浑浑噩噩的漫长岁月中，很少感受过什么温暖，面对更多得是恶意和冷漠，更别提在性命垂危时救下她，给予她人间美好，她从未碰见这么温柔又热心的人。
李尽霜被她问住了，半开玩笑道：“大抵你我有缘吧。”
余迄闻言轻笑，“也许是吧。”
李尽霜一顿，余迄平日待人处事总是淡淡的，倒不是疏远，只是专注于自己的世界，显得有些捉摸不透，她原来也可以跟同龄女郎一般随心而笑啊。
余迄得不到答案，亦想不出什么愿望，所幸听天由命随它去。她蹲在岸边，将荷花灯放于河面，轻轻一推，那灯便飘向远方，与远处的荷花银河相汇，长河澄明。
余迄起了身，拉着李尽霜的袖子往回走，“你送了我灯，那么我也该还你个。”
“什么？”
余迄带着李尽霜来到了城中围观的百姓最多的一处地方，人群中心两米高的台上摆放着一个灯笼，那灯格外璀璨夺目。那灯笼八面皆是雕花琉璃，通透明亮，却又将五彩斑斓的光影留在了灯罩中。这灯笼乃是京中制灯翘楚所制，样式独一无二，每年基本上就被用于活跃过节气氛了。
若想得到这么美的灯，须得在一箭之内精准穿透一尺厚的障碍木板的基础上，同时稳稳定在百米外用于开启于琉璃灯附近百盏纸灯的果壳大小的开关挡板正中央，而不破坏开关。
灯虽美，可惜众人只能望梅止渴，无数选手铩羽而归。不是无法穿透障碍物，便是穿过了木板射不准开关。
李尽霜一笑，“原来是它，你一早便注意到了么？这个灯笼可有点难度，你得有百步穿杨之能。”
余迄眼神一亮，只自信道：“无妨。”
她走上台子，主持人有点犹豫，“小妹妹，你能拉得开弓吗？用力过猛可能会拉伤的。”
台下的观众嘻嘻哈哈，挺稀奇这么勇敢的小姑娘参加，多数人都是来看乐子图个过节氛围的，没有人相信这么弱小的姑娘能拿下那灯，几乎都不对她抱有期待。
李尽霜站在喧闹的人群中，莫名觉得她可以做到。
余迄没说话，她径直走到了摆放弓箭的桌前。她随手挑了一把弓，在她拿起弓搭好箭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周身的气势都变了，眼神犀利冷静，胸有成竹，她自己就是最锋利最精准的一支利刃。
“咻——呲——噔——”
那一瞬间，众人只见一道虚影掠过，百灯同亮，箭台如昼。余迄站在舞台中央握着弓，站姿挺拔潇洒，微微傲首，发丝轻扬。
短暂的沉默后迎来了热烈非凡的欢呼声，响彻京中。
“好！”
“真厉害啊！”
“诶！真没想到那盏灯竟然可以拿下来。”
观众们都在叫好欢呼，连主持人都诧异不已，上前赞叹恭喜。余迄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忍不住对李尽霜得意地勾起唇角。
李尽霜在台下激动的茫茫人海中回她以肯定的目光和温柔的笑意。
没过多久，那琉璃灯用机关运了下来，周围百姓都忍不住伸长了脑袋好奇地近距离观察，啧啧称赞。
余迄半抱着灯走向了李尽霜，“送你。”
李尽霜一愣，他小心地接过灯，轻笑，“谢谢，我很喜欢。”
————
李家包下了京中某一栋酒楼用于府中上下看烟花。李家主人在顶层，顶楼视野开阔，能将绚烂的烟花看得清楚。李尽霜和余迄在其中一个包厢里，二人站于廊中，扶着栏杆眺望满天的星。琉璃灯则怕路上打碎，便叫下人先送回府了。
李尽霜为余迄说明：“今日乃是开国祭典，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放烟花，放完烟花后还有花街巡游。”
余迄有些期待，她在书中有看到相关记载，据说烟花在绽放那刻是最美的，她终于可以亲眼目睹。
“欸，我看好像已经点燃了。”
“是么？”余迄探出身子，朝夜空望去。
“咻——”一道白光向天空奔去，余迄一顿，神经紧绷。
“嘭”得一声，那道光在天空释放，化作无数流星缓缓坠落。
余迄几乎是在烟花炸开的前一瞬间条件反射进入了戒备状态，手已探进腰间被视作钱袋的储物袋内捏紧了符箓。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在末日面对威力不一的天降流火定要全力以赴地抵御，因为谁都不知到底会在哪次遇到致死的流火。稍有疏忽，死无全尸。
她的理智与此同时告诉她，这已经不是末日了，不会有危险的，可她的身体还僵着不敢动。
第一道烟花开幕后，后面几道烟花紧接着出场。
一声声炮声响起，她便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必动手，这里已经是和平的新世界。那些往日追命的信号在她的耳边一遍遍炸开，这些动静随时会叫她失智，而她只能坐以待毙。
点亮黑夜的美丽烟花淹没了人声，但压不住人民的喜悦，炮声夹杂着欢呼。众人都兴奋激动地欣赏烟花时，唯有余迄心跳如擂，汗满额头，浑身不住得颤抖。
李尽霜最先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赶忙询问：“小迄，你怎么了？你难道害怕烟花吗？”
余迄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方寸大乱。
李尽霜见她没有反应，紧张地抓着她的臂膀唤她的名字。
第一阶段最后一个烟花落幕时，余迄才回过神过来，“尽霜……”
“你是怕烟花吗？还是怕这种声响？”
余迄摇了摇头，面色惨淡。
李尽霜当机立断，在下一次烟花响起来前带她下了楼，坐进了马车。
“回府！不，去京郊的那处宅子。主道堵了，走小路。要快！”
李尽霜对车夫吩咐完，立刻观察余迄的情况，余迄目光涣散，神情恍惚。
李尽霜皱着眉头十分紧张担忧，但依然放轻声音柔声询问道：“我可以抱下你吗？”
余迄脑子一片混乱，依稀辨出了点他的意思，“嗯”了一声。
李尽霜侧过身，弯曲手臂，用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他不太理解余迄为何如此，只能试着去感受她的恐惧。他暂且哄劝道：“别怕，那些只是装饰表演用的，不会伤害你的。”
马车渐驶渐远，烟花燃放的声音亦渐渐变弱，余迄逐步放松下来。她思绪混乱中下意识扭头看向李尽霜，他柔和而关切的目光是今夜焦虑不安中最坚定的慰藉。
李尽霜发现她似乎回了神，紧忙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余迄终于放下心来，呼吸随之平稳，沉闷的炮声终于不再那么叫她应激。
她出神地想，还好有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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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