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余迄醒来时，环境又变了。
她大抵身处室内，身下的床铺很柔软，眼前是红色的木板和一部分帷幔，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声。
她试着活动了下身体，浑身疼痛，牵一发便动全身。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被贴了许多片药布。她蜷缩了下手指，怎么感觉自己型号也缩小了。更糟糕得是，自己竟然还是毫无修为，似乎变成了凡人，这儿也没有一丝灵力存在。
“你醒了？”
余迄忍痛挣扎着坐起来，循着那道温润清朗的声音寻去。那声音的主人一袭深色云纹锦袍，坐于对面的红木椅上。一手随意地搭着，一手握着一把漆金竹扇。他瞧余迄的视线对上了自己的，便随即友好地笑了笑。
那人并无恶意，但余迄仍然不放心。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把普通的匕首藏在被子底下，暗暗警惕，若是对面有任何异常举动，她就立刻杀了他。
余迄黑眸如幽暗的深潭，盯着他冷冷地问：“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一处比较清静的别院，便于养伤。”那俊美男子好脾气道。
一旁的小厮见那小姑娘仍是一脸怀疑，接着解释道：“你受了伤，是我家公子路过带你回了李府，请郎中为你医治，救了你。”
“是你救了我？”自己失去意识之前隐约算有这么一回事。
“是。我叫李尽霜，尽带江南春色的尽，白露为霜的霜。你叫什么名字？”
余迄立刻警觉起来，谨慎地盯着李尽霜，不知透露真名是否会被作他用。可她已无任何修为灵力，现下告知大抵也没什么问题，说不定还能从他的反应和话语中套出点什么。
李尽霜被她不信任的眼神锁得有些尴尬，干巴巴地补了一句，“我不会待你不利的，我家北门外三里便是官府。这里治安很好，各路各街每日都有巡逻，你大可放心。”
余迄也不晓得明白没明白，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余迄。”
“哪个qi？”
余迄想了一下，用空闲的手在桌面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字。
“很美的字，言瞻瑶坛，迄奉瑄玉。我可以叫你小迄吗？”
余迄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李尽霜则很满意地笑了笑。
说来这小姑娘要比他矮一个个头，瞧年纪大抵比自己小两三岁，跟他堂妹一个年纪，身形却要消瘦些。也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满身是伤，那些痕迹各个触目惊心。若是自己姊妹女眷遭此祸患，他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冷静。也万幸余迄所受大多都是皮外伤，没怎么伤到内里。
“疼吗？”李尽霜叹道。
余迄一顿。自她有记忆起，天就是黑的塌的，还不时伴随着各种天灾。随时从天空塌陷的黑洞里降落下的雷电流火，全是废墟和尸体的地面。天气更是极端恶劣，时寒时炎。存活下来的老人们都称那时为修仙界末日。她在末日艰难求生，受伤濒死更是家常便饭。
余迄不知如何回答他，她只觉得很别扭。疼吗？疼的，但这是相对而言的。原本这点伤于末日而言根本不痛不痒，现在她的身体机能变成了凡人状态，感觉便被放大了不少。而同等程度的痛苦，在自己有修为的身体上又是另一种状态。况且之前从来没人这么问过她，所以她不知怎么样回复是正确的。
话说回来，这人真是啰嗦，净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余迄的沉默叫李尽霜暗暗叹了口气。听说近来京中有些纨绔子弟以虐待仆从百姓为乐，怕是之前不留意被盯上了。
李尽霜坚定道：“没事，你放心，以后有我在，京中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你。”
余迄对上他关心的目光，不自觉地避开了视线。从前，没有人这样看过她。末日里的眼睛有些是疯狂的，有些是贪婪的，大多都是灰暗的。她见过许多双眼睛，没有一个像他一样熠熠生辉。环境造人吧，余迄出神地想。
“你还有其他亲人朋友吗？能否联系上他们？”李尽霜问。
余迄摇了摇头。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余迄又摇了摇头，她目前对附近环境还不熟悉，不能轻举妄动。
李尽霜对她的情况大致有了数，“那你先住在我家，待伤势恢复后你自行决定去留，可好？”
余迄陷入了沉默，握紧了匕首，她问道：“你为何救我？你需要什么？”
李尽霜原本想说救她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但见余迄如此谨慎，加之还被伤害过，难免不会轻信自己所言，便道：“这点治病的钱财于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是做点善事为自己积点阴德和好名声。”
余迄听了这话半信半疑，但多少动摇了。
李尽霜趁热打铁道：“那你暂且先将这碗药喝了吧，是止痛的。后续的药，叫郎中定期为你诊断情况再说。”
说罢，李尽霜自己先饮了一小口以证明无害，过后又将那瓷碗递给了余迄。李尽霜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指尖莹润，肌肤细腻白净，细长的指节如白玉竹一样。养尊处优的少年人翻过最多的不是书页便是金银玉器，少有劳作留下的痕迹。
余迄犹豫了一下，单手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饮下。她边喝边思索，按理说她的修为不可能在一瞬间就彻底消失，难道自己误入了某个上古幻阵中？之前不防备也曾偶然闯入过幻阵中，修为虽受限制但多少还在……
李尽霜见她蹙眉以为是药苦，便从圆桌的一个盘中取出几颗晶莹的糖果递给余迄。
“这是什么？”余迄问。
“这是粽子糖，是甜的，可以去除药的苦味。”
余迄犹豫了一下，接过糖吃了一颗，清香的味道在味蕾绽放，她随口评价道：“很甜，这样的我从前还不曾吃过。”
余迄讲这话时十分平淡，她越表现得不在乎，李尽霜越怜她，想着要待她再好一点。
“你若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备一些。”
余迄没多说什么，李尽霜就当她同意了。
余迄看着李尽霜友善的微笑，将被子中的匕首先收了回去。
————
余迄暂时留在了李府中。
她在养伤期间对周遭的情况逐渐了解，她似乎因机缘从末日穿越到了十万年后的世界，变成了无修为灵力的凡人。
这个世界也有修仙界，只是多存在于传闻。她现在在人间某个大陆的首都云京，云京没有厮杀争斗也没有修仙飞升，和平繁盛。而救她的李尽霜乃是云京富商李家的独子。
余迄觉得李尽霜这人实在是奇怪得紧，在末日旁人都巴不得她死，要她的命，只有他想让她活下来，而且活得很好。
他督促自己吃药，让郎中每日过来为她查伤，她的伤势慢慢好了起来。
他怕自己嫌药苦，除了那日的粽子糖，还总给她带来各式零嘴。炒栗子、沙角菱、梨膏糖、海棠糕、赤豆松糕、青团子等等。这种除了味道特别外没任何实用性的东西，她却慢慢喜欢上这些新奇吃食。
时新的衣服会挑时间带她去量体裁衣定制，搭配的首饰也不曾落下。他有时一时兴起还会买些其他的东西，余迄由此接触不少新事物。
他还让侍女为自己打扮，她平平无奇的黑发在侍女手下焕发生机。她照铜镜时，发现自己虽穿越了，外貌并没有太大变化，但经过侍女的打扮就是不大一样。她有时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挺好看的，黛眉清婉，美目潋滟。
只是在外人眼中，她看起来会有些冷淡，或者说因为警惕显得眉眼透着薄情。对此余迄并不在意，她本就是冷情冷心之人。
李尽霜平日行程很紧，主要花在商铺管理和人情社交上。可无论他多忙，都一定会抽出时间去见她。而他不在时，余迄就会去书斋看书打发时间。
那书斋位于李府花园一侧，附近有几株提前绽放的白玉兰树，斋前有一池荷塘，偶有锦鲤游过，带起清漪。斋内陈设多而不杂，精且有序。
书房僻静无人打扰，在多次踩点熟悉后，她正好趁此机会探查储物袋以及为下一步做打算。
比如自己为什么因穿越丧失了修为，又如何恢复修为？
对这个情况她思虑后觉得有几种可能：一来她也许受到了某种限制，这个得碰气运寻因果来解。二是她需要达到某个临界值才能开启修为，那么她须去修炼验证。三则经过数万年间，灵气已发生变化，她得找到新旧世界天地灵气的关联。
总而言之，她很大概率需要接触现在的修仙界。那她得想想在这途中，自己该提前准备些什么以防不时之需。
她掏出了已经认主的储物袋，昔日依赖灵气的神器现今大多失去了用武之地，她姑且先取了样即使没修为也能用的武器。
一把手柄处是黑色，剑身通体银白无纹样的剑——斩白。
这把剑品质实属上乘，似是用某个高级灵兽的骨头和冰山玉晶融合所制，不须灵力亦可使用。可惜上限低，比起其他主要依靠灌注灵力使用的武器要远远逊色得多，于是被丢在某个角落沉寂许久，没想自己到还有用到它的一天。
她旧时主要使用的武器并非剑，但握过的剑不少，使用诀窍和相关招式多有相通之处，之后上手还算简单。
她又拿出几张低级符箓，这几张都是只用念出符箓上的符文即可作用。
但是，还有必要吗？
余迄握着斩白，犹豫了。
她过去被时间推着走，除了不停升修杀人外没得选择，可现在呢？
余迄动摇了，李尽霜的出现给自己指了另一条路。无论如何她暂时都没了修为，或许，她可以试试做个凡人。她无亲无友，也没什么负担，是否可以就此开启新的人生呢。
余迄站在窗前，双目无神地对着荷塘，脑中一团乱麻。
“小迄。”
余迄晃神中，隐约听到了李尽霜的声音。同时，池面不知何时倒映出了李尽霜的身影，层叠的荷叶与粉嫩的荷花描绘于他本人之上，起风时伴随浮动的光影，他如梦境一般摇晃。
李尽霜又唤道：“小迄。”
这时余迄才回过神来，她一抬头，便见李尽霜在书斋外朝她温柔地笑。
他一袭青衫，面如冠玉，眉目如画，高鼻绛唇，墨眸如晶。他站于日光中，身侧有从隔壁院子垂下来的白玉兰树枝，半边身子掩于梅花样式棂花的窗。
她突然觉得他生得十分好看。
李尽霜瞧她发愣，柔声问她：“小迄，你在看什么？”
余迄一愣，指了指李尽霜身后，“那个花，好看。”
“是嘛。”他不回首去见那白玉兰，只望着她轻笑，那笑比春意更盛。
其实，他笑起来也很好看。余迄没由来地想。
李尽霜在书斋外向她挥了挥手，余迄回过神来立刻将所有东西都收回了储物袋里。余迄因他的善意一步一步放下警戒，但她内心深处始终无法放下对他的戒备。
毫无所觉的李尽霜阔步迈进书斋里，笑意盈盈，“小迄，今晚你可愿意去外边逛逛？”
余迄问：“咱们去哪？”
李尽霜笑道：“我带你去放荷灯看烟花，可好？”
参考引用：
言瞻瑶坛，迄奉瑄玉。——宋·学士院《宁宗郊祀二十九首》
尽带江南春色——宋·陈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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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想待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