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惶惶

我必须承认,幸运喜欢照顾勇敢的人。——《物种起源》

期中考如期而至。

那几天的天气没前阵子那么冻了,不过风吹过脸,还是一样冷冽。

“好!那么就祝各位旗开得胜!——”王美人笑着送他们“上路”。

人群呼啦啦地从各个教室门里涌出,黑黑的脑袋像一大群满地乱跑的煤球,煤球们背着不同颜色的书包,迅速地涌向不同的楼层、教室,把书包往门边、窗下一扔,再乌泱泱地去厕所、去打水。

走到哪里都是人,拥挤的程度比平时还可怕。

上考场之前,余西子偷偷告诉姜辞,她来例假了。

姜辞当场“啊”了一声,翻遍了书包,给她找了一包小包红糖——每次她来例假也会肚子痛,她习惯准备好一切。

“西子,放轻松,先把这个泡了,热热地喝下去。”

“辞姐,你这语气......可真像我外婆哦。”

什么跟什么嘛,余西子这家伙。

都脸色发白了,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

虽然她承认自己是啰嗦了一点,也很像个操不完心的老妈子。

姜辞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应该鼓励下她。

“别慌,咱们都努力了这么久了,你能行的。”

看着余西子捂着肚子,揣着红糖走向人群,她忽然看了看人群中夹杂着的女孩子们的脸庞,长发的,短发的,鲜活明媚的,内敛低调的,她们各不相同,却唯独在一件事上相同——她们都有一副女性的躯体,这副躯体像一只不听话的蛟龙,从青春期开始,就时不时长啸、振翅、扬爪,时而让她们情绪起伏,时而让她们体验疼痛,她们成长的第一课,就是找寻它的规律,学会和自己的身体达成和解。

而她们要面临的,还有一场接一场的战争,用装载了知识和逻辑的头颅,把手中的笔,化作一柄柄的长矛,去劈开一条前路。

历史课上,俆姐告诉他们,女生开始受教育的时间,到现在不过百年,1902年,京师女子师范学堂设立,1920年,北京大学才开始收女学生。当时班里就有个叫做方飞扬的女生说,她妈妈为了养两个弟弟,初中毕业就没再念了,她们这一代多亏了独生子女政策,不然以她的家境,她要是有弟弟,准得当“扶弟魔”。

她深吸一口气,脚下的路好像清晰了点,便提着书包朝隔壁班走去——她在4考场,也就是高一4班,很方便。

放好包,她想了想,还是去泡杯速溶咖啡,再找位子。昨天温书温得太晚,姜玉山有点耳背,电视总是开到最大声,陈屏兰劝了几句,反而被他吼了,她堵着耳朵背书,等外头没声了,她又背了一阵,意识到时间的时候,已经凌晨1点了。躺在床上,可能是太兴奋,折腾到两三点才昏昏入睡。

出教室,刚走到外边,就和路莹打了个照面,她的考场应该不在这层,两人没打招呼。

等她回到4班门口,拉开书包拉链,想拿笔袋,却找不着了。

这不是开玩笑吧!

她记得很清楚,早自习那会儿,她的笔袋明明还在!

还好第一科考的是语文,只要能弄到一支水笔、一支2B铅笔就行。

4考场没有他们班的人,3考场有于诚他们那组的丁立明,她都没跟那人说过话,2考场有于诚、李桐和一个也不太熟的男生。

1考场有叶敬初。

她决定还是先去2考场找李桐,不为什么,去神仙打架的1考场和叶敬初借笔,想想都觉得很社死。

监考老师已经陆续出现在走廊,手里抱着棕黄色文件袋密封的试卷,她远远地就看到强哥走来,没有进6班,也没进5班......

这下死定了,他就要来前头这几个班了!

姜辞快步跑向2班,站在窗口从前门到后门扫了一眼,没看见李桐。

难道上厕所去了?

强哥进了4班!她必须得快点了。

顾不上太多,她只好跑到1班,还好,叶敬初的座位就在最靠窗的那一列,他看上去一派悠闲,双手交叉,杵着桌面,正看向窗外远处的天空和树,这是他考前放松的惯用方式。

“借我支笔行吗?”她左右看看,语气很着急。

她没有怎么去看教室里其他人,只是依然能感觉到,有几个人的目光聚焦到他们俩身上。

“组长,比我还放松啊?笔都不带了。”他心情不错,还有余暇打趣。

她抬眸,对上他的那双笑眼,确实有几个人向他们投来目光,不过大多数人都在闭目养神,一副“打坐中,勿扰”的模样,这个考场有种特别的磁场,说白了就是高手决战前的气氛。

自带压迫感。

他的老神在在,显得她慌不择路,于是,狗急跳墙。

“......拜托了!”她平常待人接物总是不温不火,这下是急了,跟兔子似的。

兔子急了,就会跺脚,还会咬人。

临了,她抛出一句,“祝你好运”,就拿着他的两支黑笔,还有他跟附近熟人借来的一支2B铅笔,急急忙忙往3班教室跑去了。

她自然没看到少年的眼,透过那扇窗,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了。

她是最后一个来的,强哥意料之中地瞪,准确地说是看了她一眼,只是他的眼睛堪比散弹枪,威力巨大,随便哪个学生都会被他那架势唬得够呛,不过他认得是2班的学生,像是要鼓励她似的,扯了扯嘴角,笑起来非但没有一丢丢慈祥,反而更加恐怖,之后手一抬,终于让她落座去了。

姜辞的语文考得很顺利,只有一两个选择题的答案不确定,作文中规中矩,考的是“志向与个性”,思辨的难度不深,她在卷子上拟好分论点和大纲以后,没花多长时间就写完了。

他的笔握在她手里,在卷子上开疆辟土、纵横来去,挥洒自如。如果说考场如战场,那么笔就是一个士兵的武器。

他的武器很好用。

她用了之前在积累本上记下的一句话,“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之高翔”,作为她反驳的论据,她并不同意志向有小大之分,能够实现造福全社会、推动人类历史进步这样的大志向固然好,哪怕只有微小的志向也不应该妄自菲薄。只要追随心之所向,符合自身性格,足以实现自我价值,这样的志向也不该被小觑。“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如果每一个士兵都想当将军,那炊事兵、通信兵、炮兵谁来做?善于运筹帷幄的人立志当将军可取,而个性温和、热爱烹调的人,完全可以立志当个炊事兵。

最后,她用自己熟悉的生物学科内容来比喻,物种多样性越高的生态系统,抗干扰能力就越强,允许不同的人按照自己个性,立下不同志向,整个社会的人才培养才能更多样、更健康。正如热带雨林的生态系统,比荒漠更稳定......

最后这句,怎么这么熟?

好像是某次下课期间,叶敬初拿着本《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在看,随口一提的,是说谁来着?

想起来了,他用这个来比喻宋成峰那耐造的肠胃——强大的生态系统,可以消化除了铁钉和玻璃之外的任何物质。

有些事,真是很奇妙。

无声无息地,他们四个人,个性天差地别,却融入了彼此的生活里。

她嘴边勾起一抹笑,又像是怕旁人察觉,很快便收敛了。

一抬头,却正对上强哥那张严肃里带着慈祥的脸,他像是在看她写的作文,还点了点头。

树仁高一的期中考试一共考2天,没错,9科,2天。据说这就叫做“树仁速度”,简直把他们当特种/兵玩。从上午7点半开始考语文,10点收卷,给20分钟上厕所和休息,接着再考生物,考1小时15分钟,也才不过11点35分,原考场自习半小时,再放学。

这帮教务处的老师真是把时间管理玩得明明白白。

考完语文,中间那20分钟的休息时间,掐个头,去个尾,简直是兵荒马乱,厕所门口大排长龙,让人又忍不住咒骂起不科学的厕所设计来。

“你那题选择题选A还是D?”队列里有人忍不住对起答案。

“那个‘晦’是农历最后一天?卧槽,我还以为是十五!”又一个被文言文常识搞疯的。

姜辞没想翻书,也没想对答案。

已经尘埃落定的事,再去纠结也是无益的。

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她一回头,是李桐。

她长了张天然的苹果脸,稍微跑了两步,就汗津津的,像从冷鲜室拿出来的水果。

“姜辞,你认一下,我好像有点印象,这东西是你的。”她说。

她手里拿着个笔袋,姜辞一眼就认出,确实是她自己的。

李桐告诉她,那笔袋忘在抽屉里了,坐在她位置上的那个同学举了手,交给了监考老师,老师自然是往讲台上一搁,她隐约辨别出是姜辞的,一收卷,就去取过来,走廊人太多,她看姜辞往厕所去,就追过来了。

她原先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路莹捣的鬼。

看来,是她误会了。

心里涌出些惭愧的情绪,或许,因为两人过去打交道的不愉快,自己第一时间就会怀疑到她头上,这怎么不算一种先入为主呢?

“谢谢班长。”她扯起一点唇角,她对李桐有种莫名的好感,这个人就像一整颗暖色调的柑橘类水果,在冬日里尤其能显出温暖来。

“没事儿,快开考了,你也加油!”李桐跑开了,留给她一个灿烂的笑。

从走廊看出去,云层朦胧,隐隐带着点灰调,像一团沉睡之中的蚕茧,日光透不出,只能一同沉睡着。

生物考试前,她把提纲最后过了一遍,正要收进书包,边上有人突然凑近,压低了嗓音——

“喂,你的生物还不赖吧,一会儿借我抄点呗。”

她抬头,看到个看起来高壮健朗的男生,眼神却很不规矩,飘忽着,又落回她身上,嘴角带着有求于人的那种谄媚的笑。

她记得他,考语文的时候,这家伙一直在她左侧的座位抖腿,跟抽风似的。

她没理他,心脏一点点收紧,如果她拒绝他,他会怎么做?

姜辞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看着一副百毒不侵的样子,其实有时她也会怕,恐惧和担忧是她摆脱不了的情绪,却不想承认自己是胆小鬼。

“拽什么。”那男生鼻腔里轻哼一声,走进教室。

姜辞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作罢,谁想到,考到一半,她填空题部分都快做完了,忽然脖子一阵酸痛,刚要活动一下,侧过头,竟看到那个人在打小抄!

他把小抄藏在校服外套长衣袖里,一只手自然垂放膝盖上,眼睛时不时向下瞥,动作很小,做得隐秘,老师也不管你是什么坐姿,毕竟他的右手还在奋笔疾书——那老师是个小老头,在讲台上本来也昏昏欲睡,顾不上他。

该不该举手呢?她心里很犹豫,监考老师显然是有些失职,她只是一个学生,抓作弊这种事也轮不到她来管吧。

可她心里又有一架隐藏的天平,对与错都很分明,让她容忍眼前明显是错的行为,她也不愿意。

所有在社会浸泡已久的人们都会说,这就是学生气、孩子气,还没有学会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你管得过来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她谁也不是,她只是姜辞,她有她自己的原则——期中考试,那么多人废寝忘食,背书背到快要吐了,如果公平不在,那么这场考试又有什么意义?那些和她一样的人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来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初中,相貌不同,个性不同,能力不同,上天已经设计出那么多的不平等,高矮胖瘦智愚贫富,那些都不能为他们的意志而转移。只有坐在考场的那一刻,他们才是相同的,只有这些白雪一样的卷子上的痕迹,才是他们唯一的身份证明。

考试,是唯一的公平,它只忠于你的能力,每个人都要各凭本事。

在她内心天人交战的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她举起了手。

小老头撑着腮的手忽然滑落,正在打架的两半眼皮宣告停战,他看到了后排有个女生好像举着手。

那个男生抄得正起劲,有道题他记得那个知识点他小抄里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正缩着手在袖子里翻来覆去地找。

根本没留意到姜辞举了手,也没注意到小老头从两组外的过道走了下来。

今天终于有比较明显的阅读量了,对小透明作者来说,几个点击都特别开心啊!谢谢小天使们[比心]。期中考试这部分写得很详细,一个是和后面情节有关联,一方面是考试是校园的核心记忆,cpu级别的存在,虽然毕业多年了,依然会梦到考试,中国人对考试的记忆真是深藏灵魂深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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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年蝉蜕[校园]
连载中孟栖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