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到来前那段日子,说灰暗也灰暗,说快乐也快乐。
所有学科的老师都像在炖一大锅汤,讲究一个营养均衡、荤素搭配,多放几张卷子,再掺几套题,搅拌均匀,一人一碗,都要喝光。
早读、晚自习的时间变得像人民币一样,很紧俏,常有老师临时征用他们的碎片化时间,搞得他们就像被城管追赶的小贩,随时随地准备切换装备和状态。
有次顾老太大约是记错安排了,走到教室就是一嗓子“来,五分钟后,古文字词小测”,结果看到全体学生懵逼的表情,还有站在教室中间巡视单词小测的王美人,两个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随后顾老太一拍脑门,“哎呦,老了老了,记差了,你们默,接着默。”全场爆笑。
姜辞她们组每个人都定下了小目标,用白纸写了每个学科的目标分数,提升名次,再用透明胶布固定在桌角——试图起到一种提神醒脑的效果。
余西子充分地摆出“差生文具多”的架势,笔袋里什么颜色的荧光笔都能找到,一大摞彩虹一样的便利贴摆着,还把皮筋绑在手臂上,让姜辞逮住她打瞌睡的话,就尽管无情地用皮筋弹醒她,姜辞被她的斗志昂扬吓了一大跳。
难道失恋对一个女人的刺激可以这么大?
失恋中的女人,简直是地表战力最强的物种。
后来她说,自己和后边那小子短暂休战,双边议和,不过,谁要是期中考考输对方,就要诚挚道歉!把校卡交出来任凭对方刷!刷爆!
宋成峰当然是嗷嗷叫,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余西子做得不对,是她忘记来看他的跳远比赛,现在还提出这种不平等条约,这世界不止没有公理,还没有人/权。
能说什么呢?被偏爱的一方,永远是有恃无恐的。
只是很多时候,当局者迷。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失恋的动力大,还是势成水火的死对头给的动力大呢?
不管怎么样,姜辞还是很欣慰的,看到余西子终于振作起来了,至于原动力是什么,那不重要,哪怕她现在是双核驱动呢?那不是更好吗?
比起仰望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不如自己迎难而上,亲自爬上那巅峰。很多女孩总是搞不清,自己到底是爱一个优秀的人,还是爱那人的优秀。
以至于,常常把对异性才华的仰慕和嫉妒,误认为是爱情。
找了个课间,姜辞去给于诚他们组下战书的时候,虽然内心觉得这行为多少有点中二,还是很冷静地把那封“战书”放到了于诚桌面上,幸好她是张天生的冷脸。
于诚抬起头,扶了扶厚底眼镜,尾指还微微翘起,姜辞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每次看到她,都显得格外骚包。
“这什么?该不是给我的情书吧?”他的话惹起周围其他人的哄笑。
“你觉得可能吗?”姜辞也不客气。
于诚被她的话猝不及防地噎了下,感觉自己很没面子。
大家都看着呢,还有几个人嘘他。
“切,你要给我递,我还不一定收呢。”他梗着脖子,不愿露怯。
青春期就这样,面子大过天。
“那你放心,你不会有这种困扰。”她只是话少,不是不知道怎么气人。
于诚脸都气红了,像个巨大的番茄。
其实他有点喜欢姜辞,也许姜辞忘记了,他们初中都是滨海的,只是不同班。他那会儿总见到她和另一个女孩子,两个人有时坐在那堵凌霄花墙下看书、写作业,午后的日光洒在她们身上,很美好的画面。
那次,他正走着,姜辞和他擦肩而过,顿住脚步,扭头告诉他,他的书包拉链没有拉。
他发现,她是真的不爱笑,神情总是冷淡的,仿佛很落寞。
她总共就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念念不忘了。
可他也有自知之明,他相貌普通,成绩还算拿得出手,家庭也平常,父母都只是普通工人,实在没什么吸引青春期的女孩子的。
开学那会儿,从公告栏里,发现自己和姜辞分在一个班里,他那天晚上激动得都没睡着觉,第二天眼圈乌青一片,让他本就不富裕的颜值雪上加霜。可是他多虑了,她一点也没认出他。
竞选班委的时候,他争了这个学委来做,或许是希望能更方便和她打交道吧,结果,她对他还是淡淡的,其实这不怪她,她对谁都是这样。
也不是,她独独对他们小组那几个人,是柔软的。
他越想,就越妒忌那几个人,仿佛胸腔里烧起了一把莫名的火。
尤其是叶敬初,他优秀得太轻而易举了,长得好、家里有钱、脑子好使,老天爷到底给他关上了哪扇门?
他开始担心姜辞会不会也喜欢上叶敬初?就像那些庸俗的女生那样,她们看人就只看外表,碰到个帅点的就吱哇乱叫。
不会的,姜辞是与众不同的。
留给他的路不多了,结果他还偏偏选了犯贱这一条,说些他自己回过头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去招惹她,好像渴望从她脸上看到点不同寻常的神色,来验证自己对她来说也是特别的——他真觉得自己像一条蛆虫,扭动在幽深恶臭的下水道里,连喜欢一个人的方式也是这么扭曲。
“说回正题,这是我们小组给你们小组下的战书。”她打破了他脑内联翩的浮想,语气依然很平静。“希望你们可以接受我们的挑战。”
姜辞确认了下,上面有他们四个人的签名——有的龙飞凤舞,有的嚣张肆意,有的小巧可爱,有的......
这角落怎么还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谁干的......
一定是宋成峰!
于诚他们组有四个人,除了路莹以外,一个叫丁立明,一个叫虞莉。
此时此刻,他们都在座位上,理所当然地都看到了。
于诚最后没再说什么,他垂下眼,应了一句,好的。
那么,就当一回她的对手吧,也挺好的。
自打那以后,路莹每回下课,都要“不远万里”从第二桌绕到教室后门出去,这样就可以“顺路”经过他们小组,说上两句酸言酸语,诸如“哎呦,下了课还在学啊”“某些人真是笨鸟先飞”,姜辞他们懒得跟她斗嘴。
不过,她误打误撞地,倒是很好地刺激到了余西子和宋成峰这对活宝。
宋成峰当下就竖起两根指头发誓,以后下课再也不去小卖部了,截止期中考之前。余西子也“刷拉”一下,把一堆塔罗牌收拾到桌洞的最里侧,只在桌面留几个能量水晶。
逞口头之快算什么,考场上把对方杀个片甲不留才是真痛快!
这下好了,双核驱动变成三驾马车,心里越不爽,斗志越强,可喜可贺。
学习,有时候是一件多么需要调动情绪的事。
她们组的策略很聪明——主打一个人力资源的高效运用。
姜辞的语文、英语、生物、化学最顶,历史、政治也不差,主抓他们小组的读背、记忆内容,这些内容看似含金量不高,但并不意味是笨功夫。只是死记硬背的话,很容易搞串,一到考场上就乱成一团浆糊。
那个时候,网络不发达,资料也不像现在这样满天飞。她熬了几个夜,把生物、历史、政治、化学的考点做成了大纲,印出来一人一份,重点都加了△、○之类的符号,一目了然。
姜辞的记忆法系统高效,基本原理是“先梳理,再记忆”,比如把内容分模块,按照它们各自的逻辑顺序,一块一块地记熟,也可以给每一块贴个方便提取记忆的标签,最后再做串联。必要的时候编点口诀,但别太奇怪太拗口,否则很可能一上考场就想不起来。
叶敬初一贯就是背诵界的摆烂选手,这次却难得肯配合,只是爱在姜辞讲的时候,懒散散地举起手,问几个不着调的问题。
“组长,焚书坑儒这个事好像还有些争论......”
“这个唯物史观是什么,展开说说......”
好像非要姜辞停顿下来,看向他,那双眼睛平静如湖水,就那么看着他,他才向后一仰,哈哈一笑,仿佛得了意。
至于叶敬初,当然是承包了他们的数学、物理和地理。高一的地理是自然地理,也和数学物理一样,侧重理解应用。
宋成峰终于如愿以偿地抱住了叶敬初的大腿,非字面意思。
不过也不止他一个人抱,还有两个人抱,姜辞和余西子。
这会显得叶敬初的腿不够多,他最好是能像八爪鱼那样,或者更贪心点,蜈蚣,那么就可以满足日益供不应求的大腿数量了。
每天中午,午休前那段时间,他们组会在教学楼和食堂之间的一个中庭碰头。那边摆了几个石桌凳,满地落叶,草木稀疏,秋天和冬天,总是多一重安宁滋味。
叶敬初也不知从哪儿搞到了往届的数学期中卷子,他说,时间紧,任务重,有限的精力要得到最合理的分配,跟着就带他们看卷子。
“了解试卷,还有出题人的思维,是一个学生该有的本能。”
这时候,宋成峰总会挠挠脑袋,仿佛那颗头快要长出新的脑子来了。“啊?什么本能?我的本能是吃,我不配当树仁的学生啊呜~”
余西子就会给他一记爆栗,“闭嘴吧你,要不,饭卡先拿来!”
叶敬初就会无奈笑笑,一支蓝色水笔在他指间旋转,时不时顿住,迅速圈出大题题干的重点信息,在题目边上简单写下考察的知识点,最后汇总——分式不等式考了4次,函数单调性求值域、求参数范围考了6次,函数的奇偶性、求解析式几乎必考。
“写吧。”他看似随意地勾出几道题,把卷子抛给他们。
姜辞发现了规律,叶敬初总是先让他们练好基础题型,之后就是变式题,后面就是综合多个考点的复合题。
这样一套操作下来,对这个知识点的掌握也就七七八八了。
姜辞一步一步地列式子,她以前对数学是有恐惧在的,做题容易慌,一慌,脑子就懵,就废了。可经过这几天的“午间集训”,她好像找到点门道。
天气寒凉,这边少有人来,旁边只有假山几座,草丛枯黄。他站着,一只手撑着桌沿,桌上摊着份读背资料,是姜辞整理的。
侧脸轮廓是刚刚好的,肩背的线条有种少年独有的清峻。
周围萧肃的景致,倒显得他是一抹难得的亮色。
“你答案多少?”“你先说。”
“我不告诉你,免得你抄我。”
“我抄你?你那数学还不如我,跟你走还不摔沟里。”
余西子和宋成峰几乎没有不小学鸡斗嘴的时候。
做题是要掐着点的,“嘀”一声响起,叶敬初便按掉,来收他们的卷子,收到姜辞这份,他轻轻扬唇,笑得很欢,像是在说“组长大人,你也有今天”。
山不转水转,风水轮流转,姜辞咬咬牙,心想,等到背书的时候,叶敬初你可就笑不出来了。
可眼睛却不受控地看向他拿卷子的手,手指修长,骨节是最小的山峦。
像她此时此刻心脏跳动的弧度。
她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才发现他对地理的热爱,不亚于对待数学。
她的生命里,总有人与她告别,这让她渐渐倾向自保,不去试图和别人建立什么更深刻的链接,她幼稚地以为,这样一来,等到告别的那一刻,就不必撕心裂肺。
而这样安宁的午间时光,又激起了她的贪念,让她难以抑制地想伸出手,和眼前的几个人,拥有多一点、再多一点的回忆。
这真是生而为人骨子里生长出的渴望。
危险的渴望。
有一回,他们谁都没留意时间过了多久,午休铃声响了,他们题还没做完,只能屁滚尿流地从一楼爬到五楼去——
用宋成峰的话来说,就是“想要他的狗命”。
能考进树仁的,其实都很强,只是高中整个学业的难度提升到新的高度,需要科学的学习方法,方法对了,有时可以解决一些天赋不足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 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