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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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目击者李女士称,肇事车辆甲在该路段超速行驶,撞上了一辆偶然经过的轿车乙,甲车驾驶员当场死亡,而乙车驾驶员夫妇被送往医院,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1983年6月27日。”
杜云将这篇报道剪了下来。
他曾在去年读过这张报纸,当时的报道还写着“车辆乙追尾车辆甲”、“车辆丙同时被两车相撞”等关键词句。
就连亲口告诉他车祸起因的教导主任,也改成了这套说辞。
杜云相信,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问题,如果真的有问题,那一定是这场车祸出了大问题。
“杜云!我让你看着锅,又跑房里折腾什么!”
姨妈怒气冲冲的打开房门,看见杜云手里七零八落的报纸,破口大骂道:“小畜生!我让你住在这,你就该感恩戴德,你还敢到处制造垃圾!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你这个扫把星!”
从杜云入住她的卧室以来,她就一直保持着这副德行,毕竟这才是她的真面目,没什么可奇怪的。
杜云放下剪刀,低头去捡所谓的“垃圾”——几张不小心飘落在地上的碎报纸。
“菜都烧烂了!今天中午没饭吃!你自个儿想办法去!出去!”
姨妈继续指着门怒吼。
他匆忙将剪下的纸片夹进课本,提起书包,默不作声的走出房门。
当他踏出楼道的那一刻,身后老旧的大门被人重重摔上。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寄人篱下,无可辩驳。
也许是心理作用,初春的风依旧寒气逼人,直往他的校服里灌。他扯了扯袖子,缩着背,闷头继续向前走。
楼底下坐着一群嗑瓜子的大婶,正闲着没事唠家常,叽里呱啦讲个没完,都把路边唠成了垃圾堆。
路的另一边是拆迁房,住户早就搬到别处去了,墙面破了几个洞,时常有碎屑被雨水冲刷下来,像极了贫民窟——如果杜云见过贫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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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校门口,他才摆脱了这段艰辛的路途,被阵阵玩闹声所包围。
学生们刚吃完午饭,趁着午休时间肆意打闹,一个个笑的比太阳还要灿烂。
杜云犹豫不决的站在围栏后,把手伸进空空如也的外套口袋。
“你好,同学?”
这个生涩的声音来自围栏内,那男生捧着一打课本,似乎正要原地坐下。
“不,不好意思。”
杜云紧张的有些口吃,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同学!”
那男生突然趴到围栏上,瞪大眼睛,仔细瞧了瞧杜云。
杜云也瞪大眼睛看向他。
“啊,对,我想起来了!你叫杜云!”男生得意的笑起来,“我叫钱怀生!跟你一个班,你记得吧!”
杜云想了想,班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他刚转来半年,人还没认全,也没想到会有人记得他。
钱怀生半天没说话,从身上掏了两下,隔着围栏向杜云递了过去。
“没吃饭吧?我这里还有五毛钱!借你用!”
杜云受宠若惊的望着他,犹豫道:“这是不是……太多了……”
“你放心,我家不缺钱!再说,咱们是同班同学,等你有钱再还我啊!”
钱怀生咧着嘴笑道。
“谢谢!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的!”
杜云感激万分,对着围栏鞠了一躬。
他匆匆跑到远处的路边摊,千挑万选了一个最便宜的馒头,坐在地上啃了起来。
这已经是他今年吃过最丰盛的午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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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别占着地方碍事!”
小餐馆的老板将男孩推出门外。
“我满14了,不是童工,我什么工都可以做!”
杜云拉着老板的袖子哀求道。
“我说你这孩子是不是死心眼?街上那么多家店,你非得盯着我家?去去去!找别人去!”
杜云被推下台阶,重重的摔了一跤。
来往的客人继续吃吃喝喝,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毕竟想赚钱的学生到处有,这是经常发生的事。
他缓缓起身,盯着餐馆的招牌发了会呆,低着头离去了。
“我看这孩子也确实可怜。”
饭桌上的路人打抱不平道。
老板“呸”了一声:“他可怜?这世道谁不可怜!我一家老小都靠这餐馆过日子,没钱喂饱那些野小子!”
路人一脸鄙夷的望了眼老板的模样,满脸横肉,肚子涨的像怀了孕。
忽然,外面新装的餐馆招牌晃了晃,似乎是螺丝松动,直直的落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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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没有找到工作。
他知道自己年纪小,没办法赚钱,只能窝在房间的角落里读书。
但父母惨死的画面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他打从心底认为,只要能走出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就可以查出车祸的真相。
还有钱怀生借他的五毛钱,他至今都没能还上。
眼看暑假就要过去,学习的压力接踵而来,杜云也顾不上打工了。
虽然姨妈待他不好,但她至少付清了初三的学费,勉强担了些监护人的责任,所以杜云也要继续读下去。
就这么硬着头皮读到下半学期,该学的都学完了,杜云逐渐耐不住性子,开始到处寻找赚钱的门道。
因为个头长高了些,终于有一家杂货铺愿意让他打工。他负责在放学后看店,薪水不多,能吃上饭,也算是个好的开头。
渐渐的,他开始打两份工、三份工,手里的积蓄越来越多,终于到了可观的地步。
偏偏姨妈是个嗜赌成性的人,就在杜云参加中考的那几天,她把卧室翻了个底朝天,从柜子底下摸出了杜云的存钱罐。
当杜云试图点清存款的时候,发现罐子里空空如也,一个硬币都不剩。
随即他便想到,姨妈前几天去打牌,又输了一大笔钱。
一切的努力都只是徒劳。
杜云把空罐扔进垃圾桶,坐着思考许久。
不一会儿,他从姨妈的枕头底下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的梳妆柜。
梳妆柜里装着一些陈年旧物,里面有一条雪白的珍珠项链,是姨妈的前夫送的,她一直锁在柜子里,连最穷的时候都不肯卖。
杜云把项链塞进口袋,重新锁起梳妆柜,将钥匙放回原位。
收拾好要带的东西,他背起书包,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姨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