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旧马灯被吹得轻轻摇晃,昏黄的光斑在石墙上碎成流萤。
有乌鸦从夜空中掠过,晚间的山风带着白日暴晒后的松针气息。
倪姿穿着条垂顺的白色吊带裙,正半靠在阳台上,在她露出的瓷白肌肤后,是山峦沉寂下的墨色剪影。
玻璃窗透出房间里的暖光罩在她身上,右手拎着手机放在耳边,垂着的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点猩红。
她又在抽烟。
一边打电话一边抽烟。
看起来似乎有点烦躁。
在和男朋友打电话?
餐车的小轮子滚在柏油路上,发出一种规律的摩擦声音。
南贺川低下头,将餐车头翘起,从旁侧推上别墅前的小台阶。
倪姿在和警察打电话,嫌疑人的情况稳定了,但是现在就医疗费等方面,有一些争议,让她明天去一趟警局。
其实不明白有什么争议,总不可能嫌疑人抢她受了伤,还要她出医疗费?
“好,”倪姿吸了一口烟,“我明天过来。”
“辛苦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像大山一般厚重可靠的力量:
“应该的,为人民服务嘛。”
“叮——咚——”也是在这个时候,别墅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陈渊带着点笑意:
“那行,不打扰你了。”
“晚安。”
我们无从得知晚安这个词是什么时候被赋予了暧昧意味,但倪姿停顿了几秒,察觉到对面仍没有挂电话。
倪姿扬起嘴角,话音里带着礼貌的笑意:
“明天见。”
探身往楼下看了看,倪姿的视野里没有人。
但门铃声又响了,倒也不急,有一搭没一搭的,似乎传达出了按铃人的态度。
这种感觉倒有点像南贺川。
想着,倪姿缓步走到楼下,拉开了门。
头顶的路灯光落下来,这个角度反而愈发直白地照出了南贺川骨相的优越与凌厉,白天的长袖冲锋衣换了下来,穿了件纯黑色的T恤。
这人真的把黑色驾驭得十分好看。
外露出的腕骨线条清晰,那双让人眼馋的手正搭在餐车的金属把手上。
“怎么是你?”
倪姿的惊讶不仅来自于南贺川来找她,更来自于南贺川推着餐车来找她:
“改行做服务员了?”
“舅舅让我照顾好你,”南贺川将晚餐端上小木饭桌,“不能怠慢客人。”
倪姿的脚,也确实比较适合送餐上门。
另一边,十分有家的温馨感的二层小楼,舅舅围着围裙,正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菜从厨房里走出来。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舅舅紧急将自己的脑袋往旁边一歪:
“阿嚏——!”
“呼——”平安将饭菜稳稳端上院儿里的桌子,舅舅疑惑:
“小川呢?”
边上一个十分有气质的中年女人正在摆碗筷,也只拿了两副过来:
“不知道,我今天没怎么看见他。”
两人又喊了几句,没人应声,那就是不在屋里了。
“这小子又跑哪儿去了?还回来吃饭不?!”
倪姿从南贺川的胳膊后露出个脑袋,正在看他送来的菜:
“那谢谢啦。”
“都有哪些菜啊?”
她的确有点饿了。
伴随着倪姿的问题,南贺川将餐盘子上盖着的几个盖子一一掀开。
“都是硬菜啊。”倪姿看见当头的第一道红烧猪蹄,发出了些许感慨。
紧接着就看见了酸辣泡椒鸡爪、干锅鸭掌以及甲鱼汤。
边上仅有的一盘绿色的菜,是素炒菜心。
“以形补形。”南贺川为倪姿拉开座椅,也顺便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四肢类的菜品出现。
倪姿:“……”
“这是猪前蹄还是后蹄?”
捏起筷子,倪姿戳了戳红烧猪蹄,发出灵魂一问,一边举起了左手:
“如果是前蹄,会不会补错?”
南贺川:“……”
见男人终于哽住吃瘪,倪姿开心了。
“行吧,你吃过晚饭了没?”
如果吃过了,可能还有点不方便,毕竟餐盘还得收。
如果南贺川是纯粹的服务生,那她吃完再打电话通知人过来收拾一下就行,偏偏他不是。
算半个朋友,那就没有朋友送餐,自己吃完,再让朋友来收餐盘的道理。
不太符合社交礼仪。
好在,南贺川没给倪姿去考虑这些弯弯绕绕的机会。
他直接拉开旁边的凳子坐了下来。
酸辣泡椒鸡爪里的辣椒是青红配色的,切成了辣椒圈。
倪姿夹了一个放在碗里,又将辣椒圈挑了出来,放在边上。
“不是不挑食么?”南贺川在吃素炒菜心。
预想到自己可能会和倪姿一起吃晚饭,四道菜里,菜心和甲鱼汤是他特地去清真食堂拿的。
蒜蓉口的菜心,底味儿带着蔬菜原本的鲜甜,清爽脆嫩,很好吃。
“我吃辣的,不吃辣椒而已。”
倪姿看了他两眼:“不吃佐料很正常吧。”
“那你可以告诉我,”南贺川道,“下次就不放。”
听起来,在她的腿伤没养好之前,饮食他会全权负责。
“那不能不放。”
倪姿赶紧摇了摇头,强调:“我可以不吃,但菜里不能不放。”
南贺川:?
“如果不放,菜就没有那个味道了呀。”
见南贺川面露疑惑,倪姿解释道:
“就好比我可以不吃辣椒,但是辣子鸡丁里面一定要有辣子。”
“不然还怎么叫辣子鸡丁?”
“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嗯,”南贺川明白了,点了点头,“大概。”
“所以。”
倪姿看着桌上五大盘,每一盘都比她脑袋还壮实的硬菜:“你拿了这么多菜过来,怎么就抱着蔬菜吃?”
“我不吃四肢类的东西。”南贺川放下筷子。
“猪蹄也不吃?”不吃鸡爪鸭爪的人,倪姿也见过的,但不吃猪蹄,确实第一次遇见。
南贺川:“我们不吃猪。”
“忘了。”倪姿拍了拍脑门儿。
南贺川是鹤伽族来着,鹤伽族是不吃猪肉的。
有点熟悉起来,又是在自己的民宿房子里,有些放松的倪姿确实思维迟钝了一些。
“所以这些菜里面,你就只能吃个菜心?”
“还可以喝汤。”南贺川一边说,一边给自己舀了两勺甲鱼汤。
看着猪蹄、鸡爪以及鸭掌,倪姿:“……”
南贺川没有了残局收尾的能力,倪姿这一餐只能是尽力局了。
餐毕,杯盘狼藉。
南贺川正在收拾碗碟,将残余的汤汤水水全都倒进最大的盘子里。
看着身前骨头已经堆成了小山的碟子,倪姿站起身,想将它一起倒进去。
“笃笃——”
南贺川的指节轻敲了一下桌面,响动吸引了倪姿的注意,也让她的动作顿住。
下一瞬,手中一空。
“坐着。”碟子被南贺川接了过去,他没再看她,只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就像现在,南贺川可能只是体谅她这个病患,可她却觉得,南贺川这个举动。
怪苏的。
茜茜曾埋怨倪姿,说她在两性上的偏好有些太奇怪了。
又要找铁直男,又想让铁直男配合她。
要人家反抗,又要人家臣服。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矛盾的。
倪姿的视线落在南贺川身上。
其实他乍一看不像是那种会做家务的人,更像是太子爷,会坐在那儿等着别人伺候。
但偏偏,这么个人,此时就站在桌前,分明的指节捏住深蓝色的毛巾,小臂微微用力,擦过暖白色的桌面。
那明明是很大的一张毛巾,在他的手掌里,却显得有些小巧起来。
最蛊人的是他的神情,微微俯下脊背,亮暖色的灯光落在他分外长的睫毛上,茶琥珀色的眼眸看不清,但微微绷直的唇线显得专注又认真。
明明还是那副野性难驯的骨相,野狼似得外表,这会儿却像是有一搭没一搭在甩尾巴的傲娇家犬。
啧。
“南贺川。”
倪姿压下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纷繁念头。
“你明天早上能开摆渡车来接我一下么?”
“送我到山下就行,我到时候再打车。”
出租车到不了山舍里面来,倪姿的情况走下去也不现实。
“你要出去?”南贺川的视线落在倪姿的脚上,因为打了绷带,这会儿还穿着民宿浴室里的打码丑拖鞋。
那神情,明明白白的就是在说,都这样了你还要出去?
“警局让我过去一趟。”
提起这个,倪姿也觉得有点烦,揉了揉额角:
“说是那个抢包的伤已经处理完了,但伤情鉴定显示比较严重,想协商一下医疗费用的问题。”
南贺川的第一反应是,原来不是在和男朋友打电话。
第二反应是:“他抢你包,他受伤,他找你要医疗费???”
倪姿耸了耸肩:
“目前来看,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