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迟迟未归,姜令君很担心,带着母亲和三弟等了一整天,还派人去宫门口守着,终于在风雪刮大前接回了父亲和大姐。
“我的儿——”姜母握着久别重逢的大女儿的手,摩挲她的脸蛋:“你受苦了,你怎么也回来了?”
姜佳子告知家人她被停职遣送出宫。
姜母拉她到暖炕上坐下,安慰道:“没事,皇帝宽宏大量,一定会给你官复原职。”
姜佳子摇头:“皇帝不宽宏大量。”
姜母哑然。
姜父却满不在乎,道:“宫里是个不得见人的地方,一年到头也不能让我们阖家团圆一回,你回来了也好。最好不用再回宫,咱们全家都回河南老家去,离开北京。”
但事实远没有姜父说得这么轻松。姜佳子的名字记在尚宫局,凡事都要听从宫内调遣,哪能说走就走。这事全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想道破而已,谁都不想破坏久违的团圆气氛。
因为今年家里人齐,姜父明显高兴,吃好睡好,过完年下来整个人精神好多了,瞧着就跟病好了似的。今年冬天雪大,姜父纵容姜旼带着下人刻冰雕,院里摆满了半人高的冰花冰兽,虽然技艺不精,却别有一番风雅。
正月十五元宵节,按习俗要祭坟送灯。自从姜父带全家上任京官后,就从未在元宵节回乡祭坟,因为一来元宵节跟新年隔得近,往年姜佳子在新年期间才能放假回家一两日,所以姜家要留在京里过年;二来三月初五就是清明,这时候已经开春,路上雪化了好走些,便两次祭祖当一次办。
已经过完年了,宫里迟迟没有宣召姜佳子回宫,想必还要再冷落她一段时日。于是姜父决定今年清明带全家回乡祭祖。姜佳子进宫十年,便有十年未曾回乡,也该回去认祖归宗。
此外,姜令君在元宵这天去了先夫萧意坟上祭奠,给他备了酒菜,亲手点上香烛,静静地看着蜡烛燃尽。
明秋说雪厚风大,劝她上车回家,但她想陪着他,正如萧意在弥留之际,想让她陪着他那样。
萧意躺在床上,手从被窝里露出来,牵着她的柔荑。姜令君抽出手起身,萧意的眼睛就跟着她抬起来,虚弱地问:“去哪儿?”
姜令君回答去关门。刚才太医出去,忘了把门带上。
萧意:“别走,就坐在屋里陪我吧。”
姜令君说不走,于是真的关好门就回来了,寸步不离。
屋里没有点火盆,所以门窗紧闭,怕有冷风漏进来。其实萧意一点都不觉得冷,他从小习武,身子骨抗冻。只是这次被红衣大炮炸伤,家里人担忧过甚,才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在他眼里,爱妻就是最担忧过甚的人,不然为何黛眉紧蹙?
萧意想笑,安慰她:“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只要有音儿你陪在我身边,细心呵护我,照顾我,我一个月就能痊愈。反言之,要是你跟他们一样整日愁眉不展,我心疼不已,病情就会更重一分;要是你言笑晏晏,我就心旷神怡,病情就跟着减轻一分。”
他的歪理总是那么精妙:“所以啊,要是你松开眉头,我的病十天就好了;要是你笑一笑,我九天就好了;要是你哄哄我,再把我哄开心,我八天、七天就好了;你牵着我,靠紧我,我六天、五天就好了;你给我上药,我四天就好了;你喂我吃饭,我三天就好了;你跟我睡一块儿,我明天就好了;你亲我一下,我今天就好了。”
萧意眼睛亮晶晶地,直勾勾地看着她。姜令君嫣然一笑,侧开脸酝酿了下,俯身靠到他胸口上,对着他的下巴亲上去。
亲完,萧意精神一振,作势要起身:“我好了,我真的好了,我现在都可以去办公事了。”
姜令君当然把他按住,让他好生躺在床上养病:“你有什么事要办?明明脸色苍白,还强撑。”
萧意笑得吃力,坐回去,温声细语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想写封折子递给陛下。音儿,你替我草拟?”
她点头。
于是书案笔墨被端来,姜令君坐在榻上,边听萧意叙述边落笔:“……此次兵临城下,并非辽宁防守不严,而是女真人绕道蒙古,才突破长城南下,一路威胁到北京。希望陛下早做决断,拉拢蒙古,联合抵御女真部落……”
奏折写完,萧意过目数遍,又让姜令君润色数遍,终于满意。他说:“待会交给爹,等爹跟其他人商议过后,再呈奏陛下。”
她道:“好,我知道。你好生歇着,别再劳神了。”
万事欣欣向荣,姜令君本以为一切日益好转,不料当晚萧意呕血不止,萧府急忙请来太医,却药石无医了。姜令君的周遭顿时失去了声音,她看着太医抬手按压了萧意鼓囊囊的腹部,张嘴说了什么。
很多天后她才知道,太医说萧意腹内全是积血。
祭奠完先夫,姜令君去土地庙烧了过路钱,这才打道回府。
来回走这一趟山路,她发现冬天实在寸步难行,大雪封山的时候不说,雪化后路面泥泞不堪,更加难走。她记得萧惕辞别后不久,京郊就下了一场大雪,不知道他们现在走到哪了……记得临行当晚,萧惕交代说他们准备去巴蜀。她打定主意,等风声过后,遣人去巴蜀打听。
今年又到三年一度的科举,姜旼肯定是要赶考的。他年方十六,目前连个秀才都不是,家里人希望他继承姜父衣钵,在今年二月通过童试,再一鼓作气考中八月的乡试,中个举人。至于再后面的进士就不强求了。
姜父是状元出身,所以家里人都对姜旼的期待很高:你爹是状元,你十六岁考中秀才不是个事对不对别走啊是我要求太高对不起!
不过姜父对姜旼的学业还是很有信心的,过童试不成问题。
过完元宵,姜旼动身去河南老家赶考。姜令君多派了两家下人跟去打扫老宅,府里也要收拾行李,赶在清明前回乡祭祖。
这日姜母在佛堂打坐,听到外面小巷里有算卦的在吆喝,心想丈夫大病初愈,女儿们前程未卜,儿子回乡赶考,都应该求神拜佛问一问,于是吩咐人把算命先生请进府内,把丈夫女儿也都叫过来看相。
算命先生拜见过府中大小主人,落座茶罢,先道:“自古算的着命,算不着好,生平造化皆有命,相法玄机定不容,诸位听过就罢。”
姜母点头称是:“我们都明白。先生放心,请先相一相我夫君。”
算命先生便询问姜父生辰八字,姜父一一回答,再由他端详面相,又看手相,道:“智慧生于皮毛,苦乐观于手足。我观官人黄发细软丰润,必享福禄;眉尾纤长,一生常自娱自乐。只是有一桩不足之处,手心三纹断尾,中年必然元神耗散,终须寿夭。”
姜父点头表示知道了。
相毕,又看姜母。端详过后,算命先生说:“夫人三庭平等,一生衣禄无亏,平生少疾,到老无灾。”
这是个难得的好面向。姜母高兴,又叫姜佳子来看相。姜佳子不信这个,待听到算命先生说她“端正好容仪,定作贵人妻”的时候,就懒得听下去了。
最后是姜令君。算命先生观道:“娘子面如满月,家道兴隆;唇若红莲,一生富足。请伸出手来。”她便从袖中露出十指春葱。算命先生道:“干姜之手,必善持家。”又请她行走两步,看过道:“娘子行如拂柳,必主克夫。夫宫克过方好。”
她回答:“已经克过了。”
相毕,姜母说她还有一个儿子,年方十六,如今游学在外,请先生算一算。算命先生却说算不了,必须当面看相才行。姜母只能罢休,给了半吊钱、一袋米做酬劳。
送走算命先生,姜母见众人都不是很愉快,便道:“人家算命先生张口便说了,让我们听过就罢,再说相逐心生,相随心灭,又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要放在心上。”
姜佳子和姜令君结伴告辞,回到珠玑院,姜佳子对妹妹说:“别听江湖骗子乱说,他肯定是看你年纪不小,又待在娘家,推测到你是寡居,才胡说你克夫。其实他并非真有神通。”
姜令君点头:“我明白。算命先生总是好话说的多,坏话说的少,只是他们不知道,坏话往往戳人心窝,一语伤人六月寒,一百句好话都弥补不了。”
姜佳子拍拍她,安慰道:“万事求全何所乐?别钻牛角尖,想开了就豁然开朗了。算命先生还说爹中年寿夭呢,爹都不在乎。而且我看爹身体比往年好多了,病也要痊愈了。”
这桩不算愉快的事情过去后,府里收拾好行李,准备回河南老家过清明。姜父难得出府,站在府门口往东夹道内看,一辆辆马车整装待发,他也跟着神清气爽。
府门前的街道繁华,姜父背着手独自闲逛,想到之前的算命先生应该在附近支摊,便找了家店主询问。
店主摇头:“好多天不见那算命的了。”
这时店内客人道:“你们不知道,我听说那算命先生是前些日子在路上走着,被一伙人劫走了。真是青天白日,没有王法!”
……肯定是锦衣卫。姜父心中一沉,心事重重地往家里走。走到家门口,东夹道里还在喧嚣,他却听着头疼。
这日,天朗气清,春风和煦,万物复苏。
然而,世事难料,皇宫方向响起丧钟,穿过重重宫墙,响在北京城每一个人的头顶。
周遭霎时安静。姜父抬头望向皇宫,头顶日影晕晕,晃得人站不住脚,耳畔似乎有成百上千的人在议论——是皇后、皇后殁了!
姜父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皇后的病因,忍受着几乎要撕裂开的头痛,他终于想起来,皇后是被兵临城下的北蛮人吓到,卧病不起。
短暂的思考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双腿支撑不住站立,脊梁挺不起胸膛,身体摇摇欲坠,意志告诉他要站稳,可躯体不受意志控制。
轰然倒地时,这位老人感觉到由外而内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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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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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有回忆萧意情节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