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丈夫很听话

眨眼五年,陕西农民起义愈演愈烈,半省的州县都沦陷了。因为连年大旱收成不好,灾荒严重,朝廷为了跟北辽打仗,又年年加收辽晌。灾年不减赋就算了,还加税,这谁受得了?于是百姓纷纷投靠了农民起义军,造成今天内忧外患的局面。

不过这些事目前都跟姜旼无关。他今年四月中了新科进士,被皇帝派到四夷馆当差,学习蒙古语和女真语,学成后就要去北方战场当文书翻译。

他考了三次科举,第一次赶上他爹去世,连童试都没考过就回家奔丧了;第二次考中举人,姻亲程先生问他要不要去当地方官,他可以向皇帝皇帝推举,送姜旼去一个相对太平的地方当官,反正肯定不是陕西。他摇头拒绝了,说还想再考一次。

他并非害怕去陕西那种兵荒马乱的地方当官,实际上,如今在大周朝的哪个地方当官都很危险,就比如他如今的差事,去北方战场当文书翻译,还不是一样要直面北辽的兵刃。

他只是想考个进士,光耀祖宗,不丢他爹这个状元郎的脸罢了。他觉得自己能考上,因为在学府里读书时,他比较过,觉得自己能赶上考中进士那些学子的水平。

第三次参加科考就是今年,考中了二甲第十四名,赐进士出身,被皇帝直接亲口指派去四夷馆当差。

姜旼不知道他为什么有幸得到皇帝青眼。一般新科进士除了一甲三人能够被立即除授官职外,其余的都要被分派到各部观政学习,半年后考核通过才分派差事。

难道皇帝觉得他才华出众,与众不同?他雀跃地猜。

圣恩浩荡,姜旼很兴奋。姜家父子两辈都是进士,一下子名声大噪,成了举国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可最近姜旼却并没有很开心,反之他快要抑郁了。每天在四夷馆对着鬼画符似的蒙古语,教授叫他听、读、写、背,而且不让他看任何汉字,不让别人跟他说汉话,就是为了让他沉浸在蒙古语的氛围中,更快地融会贯通。

教授说,蒙古语跟女真语一脉相传,学会了蒙古语,后面女真语就简单了,万事开头难嘛。可姜旼总觉得教授是在忽悠他,因为他都快被忽悠瘸了。

晚上回到家,洗漱过后,姜旼习惯性拿起笔,可脑子里一想到蒙古语就犯晕,又不能写汉字,就只能画画了。

赵芷走到西侧间,看丈夫在画什么,看清后她语塞:“这是……春.宫图?”

纸上画面用色饱满,散乱的衣物、榻旁的花瓶,颜色灿烂,不愧春色。

“嗯。”姜旼点头,一本正经道:“你别想歪,春.宫图辟邪,我是为了辟邪才画的。”

赵芷才不信他的胡说八道:“照你这么说,你画的是好东西了?那你给二姐和二姐夫也画一幅,让他们也避避邪,省得像我一样见了鬼了。”

姜旼听出她弦外之音,忍俊不禁,嘴硬道:“好啊,我明天就画好。”

赵芷点头:“拭目以待。”

姜旼继续说:“到时候劳烦夫人替我转交给二姐。”

赵芷:“举手之劳。”

姜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

程府

清绘来拜见姜令君,说当铺收到一张拔步床,卖方要价三千两白银,她不敢做主,特来请示要不要买下。清绘说,她跟丈夫去看过那张拔步床,木雕极其精美,也没有任何地方磕损,值三千两的价格。

拔步床就是在架子床外增加了一间“小木屋”,四周镶以木制围栏,两侧安上窗户,使床前形成一个回廊,虽小但人可进入。人跨步入回廊犹如跨入室内,回廊中间置一脚踏,两侧可以安放桌、凳类小型家具。拔步床形体很大,宛如一间独立的小房子,俗称“八步床”,人在里面可以行走八步,非富庶之家甚至放不下它。

姜令君倒是觉得完全可以买下,给她三岁的女儿将来做嫁妆用。

五年前她嫁到程家,当年冬季郑太皇太后殡天,国丧一年,故而第三年她才怀孕生子,如今女儿刚刚三岁,小名叫月牙儿。

虽然此刻就准备嫁妆有些早,但谁家女儿的嫁妆不是从小开始攒的呢?她有心买下,问:“是死当还是活当?”

清绘回答:“死当。要是活当还敢要价三千两,我早把人赶出去了,哪里还用得着来请示三奶奶您呢。”她促狭道。

姜令君也笑了,觉得她语气调皮。

曾今清绘是萧府的下人,伺候过姜令君,后来萧家人举家潜逃,临走前把下人全部遣散,清绘就离开了萧家。

此后姜令君跟清绘一直没有过联系,直到五年前,明秋带着清绘去姜府投靠,请求安排个差事。原来清绘离开萧府后就嫁人了,她丈夫是个账房先生,不过主家被抄了,他失去工作,家计艰难。一日清绘在街上偶然遇见旧友明秋,她心想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而且姜府是个好人家,待下人宽厚,就拜托明秋引见,从此跟着姜府当下人。

正好姜令君打算用萧家留的钱开间当铺,缺一名掌柜,就安排清绘和她丈夫去管事了。清绘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此后常常到程府来看望姜令君,还总做些针线活送过来,手艺也好,她女儿月牙儿的衣服几乎全是清绘缝制的。

而明秋帮清绘介绍差事,也有她自己的打算。如今年成不好,大街上去酒楼饭馆的人少了一大半,她丈夫在酒楼当厨子,工钱一个月比一个月少,这个月连一两银子都不到了。还不如换个工作,去大户人家当厨子,至少稳定,还清闲些。

她本来不好意思去姜府谋生,毕竟当年是她主动赎身出府的。可是在听了清绘的请求后,她又升起回姜府的心思,于是跟清绘一起去姜府谋差事。结伴去底气足些,毕竟有人起头,第二个人就好开口了。

姜令君谁都没亏待,把明秋的丈夫也安排进了程府当差,依旧是当厨子,月钱一两白银,虽然不多,但每个月都有,不拖欠。明秋也留在了程府,在月牙儿出生后,帮忙照顾女儿。

百姓确实越来越不好过了,很多人都没了生计。整个大周朝到处兵荒马乱,每天都有灾民逃到北京城来,陕西的、辽东的,哪来的都有。灾民想在皇城脚下谋生,姜府赵芷也生了个儿子,需要奶娘和丫头伺候,顺势买了些灾民在府里当下人。

皇帝下旨,让官兵把灾民遣送回原籍种地,可北京城的灾民却不见少。

如今的局面,全是因为内忧外患。朝廷两线作战,可两线都摆不平。皇帝当然也明白过来,于是如今朝堂议论纷纷,争执到底是先剿匪还是先征辽。

北辽蛮人在关外虎视眈眈,一旦朝廷撤粮撤晌,掉头去陕西剿匪,辽东就会兵力空虚,被北辽蛮人趁虚而入。

可攘外必先安内,陕西农民军不压制住,就会愈演愈烈,百姓都不种地了,全造反去,税收不上来,哪有钱发兵晌?大周国会被活活拖死。

程家大姐的丈夫,朱大姑爷,就牵扯进这场朝堂争执中。朱大姐夫主张先征辽,被主张先剿匪的官员奏本弹劾,参他国孝期间背旨瞒亲,纳妾生子,是为大不敬,该斩。

朱家吓坏了,到处托人求情,程家也被求上门来。

朱大姐夫国孝期间背旨瞒亲的事,程家人都知道,因为程家大姐程枝曾今把孩子抱到程家来玩过。姜令君的女儿月牙儿跟朱家孩子差不多大,她问朱家孩子的生辰八字,程枝说了。

可姜令君和程二奶奶各自回过头一算,都发现那孩子怀的日子不对,是在国孝期间。可如今孩子都生下来了,还能塞回娘胎不成?虽然妯娌二人都忧心忡忡,但当时没人弹劾,就暂时放下了。

如今旧事被人挖出来,可见人不能做坏事,因为迟早会遭报应。朱家求到程家门上,到底亲戚一场,姜令君至少要去听一听。

花园六角亭内,程枝、程二奶奶、姜令君姑嫂三人围坐在石桌前,夏花烂漫,可无人有心情欣赏。

程家大姐程枝将近四十岁,夫家遭逢大难,她一下子老态毕现,又穿一身暗绿色绸缎,活像个上了年纪的人。她向两位弟媳哭泣,求她们伸出援手。

程二奶奶本名姓高,她爹是南京户部尚书,在高、姜、程、朱四家中,最为位高权重。如果这位肯向皇帝求情,也许能求得一丝转机。

可程二奶奶并不想帮忙,谁不知道当今最痛恨徇私情,给朱家求情,很有可能自己也被连累。她顾左右而言其他,指责程枝的不对:“常言道,自作孽不可活。当初朱大姐夫纳小妾的时候,大姐你不跟程家说;小妾怀孕了,你也不跟程家说。如今出事了,你反倒找上程家?你若是早早地告诉了我们,我把那小妾打出门去,也并非办不到,可你……太迟了!”

程枝神色惭愧,辩解道:“我哪里拦得住你们姐夫,他要纳小妾,我怎么拦?男人都好色,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如今我人老花黄,本来就不受你们姐夫待见,再拦着他纳小妾,他就要恼我了。”

程二奶奶一脸怒其不争:“没志气!这件事本来是朱大姐夫理亏,你不骂他个狗血淋头,却反而替他遮掩。他就是吃准了你这副性子,才敢背旨瞒亲。”

她不明白,程枝娘家父兄都给力,怎么还能把自己活得这么憋屈。

程枝嗫喏:“我就是这么个人……”

程二奶奶翻个白眼,撇开脸不想理她。

心知二弟媳妇不好说话,程枝也没脸再被她骂了,转头向姜令君求情。姜家三爷是今年的新科进士,颇得皇帝爱重;而且姜家跟荣禧公主府一向有来往,荣禧大长公主在皇帝面前多少总能说句话吧?

姜令君当然也不想惹祸上身,她摇摇头。

程枝立刻崩溃大哭:“当初郑太皇太后殡天的时候,天下谁人不知道皇帝不想办丧事?要不是看皇帝那副态度,你们大姐夫哪敢在国孝期间纳妾生子?谁承想偏偏就惹祸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全怪我自己命苦,比不得你们俩的丈夫都一心一意。你们都是体面人,是厉害人物,只有我没用……我一头撞死好不好?你们满意了吗?”

姜令君叹息一声,拿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没办法。她问程枝,朱大姐夫是否得了好处才主张先征辽?

别人弹劾大姐夫,并非真的因为国孝期间背旨瞒亲,症结其实在政治立场上。如果大姐夫是拿了好处才主张先征辽,那就是误国。反之如果大姐夫是全然为国家着想,皇帝就不会为了他不想孝敬的祖母而杀忠臣。

见三弟媳妇终于有帮忙的苗头,程枝拿手帕擦干眼泪,支支吾吾道:“你大姐夫他、他是户部主事,每年从他手里经过,再送往辽东的军晌多达百万两,多多少少会吃一些回扣,大家都是如此。”

姜令君无奈地心想果然如此。她头疼地起身,借口尿急躲回她自己院子里去。

她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毕竟亲戚间荣辱与共,总不能真袖手不管。

可朱大姐夫的所作所为,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回到院子,姜令君发现正屋里没人,她走到西侧间想拿柄团扇,才看见门柱后头的丈夫程秀,他正坐在木椅上,大半个身形都隐藏在门柱后。可她不记得那里什么时候放了一把木椅,肯定是程秀临时搬过去的。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团扇使劲扇风,开口问:“你躲在那干什么?做贼呢?家里来了客人,你也不出去招待。”

程秀看见进屋的是妻子,这才起身走出来,温声说:“我要是想出去,就不必躲在这里了。一出去,他们又该问我,你今年考不考科举啊?上次为什么没考中?是四书五经没学通,还是策问答不上?”

他不像姜旼,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前途无量。天知道他只想当个田舍翁,养点花花鸟鸟,过悠闲日子。每天为了科考读书背书,这种日子他早受够了。

姜令君知道丈夫性格腼腆,开口安慰他:“你放心吧,这回他们没心情问你。今天来的是咱们大姐还有朱家的老爷太太,朱家人在正院由爹娘和二哥招待呢。他们是为了大姐夫的事而来,大姐夫被弹劾了,国孝期间背旨瞒亲,大不敬斩头的罪,如今被关到监察院去了。”

程秀惊讶:“这么严重?大姐肯定求你帮忙了吧?”

想到这事就头疼。姜令君倏地坐下,使劲甩扇子扇风:“对啊,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程秀从一边桌子上拿过蒲扇,大力给她摇风:“没事,你别着急。”

女主夫妻恩爱,男主你就不要插足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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