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梅家里一片漆黑，深蓝色的丝绒窗帘阻挡住外面阴冷的白光，窗帘很久没洗过了，拖拉在地上卷着掉落的头发。
墙上的挂钟秒针机械地摆动，霉菌从挂钟后面延伸出来，像一根根凸起的蛛丝。
头顶滴滴答答地往下渗漏水珠，白色的墙皮变成黄褐色，墙根底下满是青苔。
“你家也太潮了。”方北感觉走进了鱼缸里，她自来熟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顾林梅驱赶的眼神，自顾自说道，“我在这歇一下，你家还有其他人吗？”
林梅没吭声，只是用她干瘪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方北。
“妈……妈……”
卧室传来一声粗重的喘息，方北的眼睛凝在紧闭的门上，问道，“卧室里有谁在？”
“我的儿子。”
地府不会有小孩子，但是免不了一些有特殊癖好的人们会互相抱团，比如有些人想当小孩子，而有些人想当爸爸妈妈，他们就会搭伙过日子，哪怕十六岁的孩子实际年龄两百一十六岁，而三十岁的爸爸真的只有三十岁。
在方北疑惑的视线中，林梅继续解释道，“我去世后一个月，我的儿子也因为车祸去世，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我想看下他。”方北直觉不对，“他的外貌是几岁？”
人在死后有一次调整外貌的机会，硬性规定女子十五以上，男子二十以上，因为一个是及笄的年纪，一个是加冠的年纪。
而且地府讲究人死情消，生前的友情、亲情、爱情都会在死后一笔勾销，因此地府的系统只能调取到林梅本人的资料，她的亲属已经是另外的独立的鬼，并不会出现在她的资料中。
“二十三，他不喜欢见客。”林梅依旧很抵抗。
‘咔哒’。
门把手转动，房门被拉开，里面走出一个肥肉横生的男鬼，嘴角流出粘稠的口水，浑身的肥肉随着行走不自然地抖动。
他穿着白背心和一条紧身黑裤衩，脚下一双人字拖，看见方北便发出激动又声嘶力竭地粗喘，“妈妈！妈妈！”
似乎想把方北捉住。
同时他身体前倾，打算抓住方北的双臂，方北早有准备，一下就溜到了房间的另一头，这大胖子可追不上她。
“这是你亲生的儿子吗？”方北看着林梅，又看向大胖子，“你叫什么名字？”
肥胖男鬼眼睛滚圆几乎要瞪出来，他都这么肥了血管还是从额角爆出，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语言。
语言经过时代的演变也有很多不同的读音，历朝历代的官话都在不断演变，方北确信他说的是殷商到两晋时期的上古汉语。
除了一些帝王将相，两晋前的鬼已经全部投胎了，地府没有百姓鬼会说如此流利的上古汉语。
这个人也绝对不可能是林梅的亲生儿子。
其中肯定有蹊跷，眼看方北要对自己儿子动手，林梅怪叫一声就要扑上去。
“安静呆着。”方北轻轻一挥手，一道符咒金光印在林梅额间，她便进入深思恍惚的状态，呆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
“安静呆着……安静呆着……”
方北看向林梅的‘儿子’，他身上的肥肉一层叠着一层，整个鬼都呈现出不正常的浮肿，在方北和林梅对峙的这几分钟内，他已经挪到冰箱前取出里面的食物。
他像野兽似的疯狂将冰箱里的食物塞进口中，也不管生熟直接大口吞下，生肉的血水，剩菜的汤水还有水果的汁水顺着他的下巴和手臂淌在地面。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在地府不太可能会被忽视，林梅从哪捡来的？
方北打量着这个疯狂进食的鬼，在他咀嚼吞咽的时候还真的发现了一些诡异之处。
在他肚皮和肚皮的肥肉之中，夹着一块石头，石头上面隐隐可以看见青蓝色的符咒，不像是正经咒术。
“恶……”方北紧拧眉头，对着麦克风说，“小南，上来帮忙，情况不太对。”
“林梅呢？”
“我用菖蒲术迷住她了。”
“啊？阿北，这是违规的！”
“你先上来。”
古思南带着对方北的担忧迅速赶到楼上，带着刀子冲进屋内，“阿北！我带家伙来了！”
肥胖的男鬼此时已经结束进餐，坐在沙发上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妈！妈妈！’
只有‘妈妈’两个字是清晰能被听懂的，其余的话全是音调奇异的上古汉语，他的话语似乎隐藏着咒的力量，方北感觉自己的思想也受到了一点侵蚀。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次白胶手套戴上，拨开肥胖男鬼的上面一层肚皮，对古思南说，“你拨开下面的，那个石头有古怪。”
“你叫我上来就是为了做这个！？”古思南惊叫。
“少废话，快点。”方北催促。
古思南只得捏着鼻子忍着恶心拨开肥胖男鬼下面那层肚皮，石头的光芒更甚，方北拧起眉头，用另一只手取出石头。
这石头竟然镶嵌在他的身体之中，就像拔下一颗巨大的粉刺那样，肥胖男鬼肚子上出现了一个坑洞。
透过坑洞可以看见他肚子里面的器官……器官已经消失，只剩这蠕动的驱虫。
它们受了惊，一个个像黄鳝似的直立起来看着外面的方北。
“妈呀！快合上！快合上！”方北松开手，生怕那虫子钻出来，古思南因为角度问题没看见里面，不过还是松开了手。
方北看着手里的石头，既不像宝石也不是什么灵石，朴素得仿佛是街上捡的。
但是其中隐隐蕴含着咒的力量。
方北把石头装进证物袋，用手铐铐住林梅后解除了她身上的菖蒲术，对方清醒之后便开始大喊大叫。
方北冷冷道，“别嚎了，你从哪遇见这玩意儿的？”
林梅只是不停地哭泣，用头撞着茶几，方北力气不算小一时都没能拦住。
“砰砰砰！”
剧烈的撞击声响后，林梅的额间出现一条血迹缓缓向下流。
古思南连忙加入其中，她本想进房间用床单把林梅裹成木乃伊那样防止她自残。
转身的时候只感觉脚底一滑，她迅速稳住身形，刚才还坐在冰箱前的肥胖男鬼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滩淡红色的液体，液体中有很多细长的虫子跟着一起在地板内流动。
虫子大约有手掌长，密集地挤在一起，在液体中疯狂蠕动。
古思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转身的时候已经碾死了几只，尖叫一声转身就跑了。
“恶！这是什么东西啊！这是什么东……呕！！！”方北没忍住捂着嘴去厕所吐了，还不忘拖着林梅一起进厕所。
林梅像得了失心疯似的不断发出“嘿嘿”的笑声。
方北在厕所边吐边用捆魂锁把林梅五花大绑，再用法术将整间屋子封住，任何东西，包括那些疯狂蠕动的虫子都出不去。
古思南在外面吓得大喊，“阿北！阿北你没事吧！”
“没事！我给屋子锁起来了，现在出不去，你联系司长派人过来增援。”方北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冷静。
“好！”
趁这时间，方北轻轻踢了一下倒在浴室里的林梅，“那是什么玩意儿，你从哪捡来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林梅倒在一边不断发出怪异的笑声，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声音一时像个沧桑的女人，一时又是清脆的少女。
一边在笑，“儿啊……该吃饭了……别和妈生气……”
另一边又是少女在嗔怒，“什么呀，你觉得他是好人？我才不信，这世界上哪有好男人，他也不是！我想吃雪糕都不给买，说吃了会肚子疼，哼~”
从少女的语气上看，她的话并不是真心话，更像是抱怨式炫耀。
方北这才蹲下身仔细检查林梅的身体状况，她的掌心散发出幽幽的蓝光，像探测仪似的扫过林梅全身。
接着方北发现，她少了一魄。
灵魂不完整的鬼根本进入不了地府，负责管理人间的黑无常在勾魂时就会发现，就算没发现也过不了地府大门。
她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是……
方北看向手上的石头。
吕雉很快带着大批人马赶来，但是方北把屋子锁着，只有她可以“打开”。
于是方北解除限制，地板上的蠕虫们离开了‘母体’便没剩多少存活的了。
来的人是鉴证科的仵作加一个万宁，方北押着林梅绕开地板那一大滩流动的水来到门外，万宁丝滑交接，重新把林梅带走询问。
卖沟子案可以晚点说，眼下的情况更要命。
“她少了一魄。”方北提醒，从包里拿出石头给吕雉，“司长，在那胖子身上发现的。”
“胖子？”吕雉看向她，“把视频调出来。”
地府新规，为了避免捕快勒索或是栽赃，或者罪犯挑事，除危险行动外，平时都要戴着执法记录仪。
方北这次独自一人送林梅回家，自然也带上了记录仪。
就别在胸前，因此以第一视角清晰地看见了肥胖男鬼肚子里蠕动的虫子。
方北留了个心眼，用菖蒲咒的时候关掉了记录仪，毕竟是控制鬼心的法术，以防屈打成招，使用这类术法都需要提前申请报告。
不过吕雉还是看出来了，她阴阴地看了方北一眼，什么都没说。
方北假装没发现她的眼神，走到高级化验仵作旁边，问道，“张仵作，看得出这虫子是什么吗？”
“像噬脑妖。”张仵作夹起一只逐渐失活的虫子放进证物袋，用术法急冻，确保虫子不会进一步腐烂，“得等化验完才能确定，这只是一个猜测。”
“会吞噬灵魂吗？林梅少了一魄。”方北不知道这是什么，听起来像寄生虫。
“不会，如果这真是噬脑妖，她少的那一魄应该还在人间游荡。”
方北转头看了眼吕雉，只见她还在阴阴地看着自己，小心脏又砰的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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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有点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