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心久违的感受到一股铁锈血腥的气味涌上喉头,他不自觉的匝匝嘴,就好像山野间茹毛饮血的怪物,瞳孔着闪烁着幽光,诡异的兴奋着。
明明被打的吊不起来半口气,却还是咄咄逼人道:“哦不!
我是错了!
我错就错在,没有在抄家的时候跟上去,没有在明家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去打听一下你的身世,没有在任何有机会的时候直接一刀杀了你!哈哈!这就是我的错!我他妈认!怎么样?赵家的孤魂野鬼,明家的走狗鱼头,你的刀呢?来!往这里砍!泄愤呐!你杀人啊!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哈哈哈哈哈!囚禁算什么,有本事杀了我!哈哈哈哈哈哈!”
无所畏惧,嚣张!如斯张狂!
赵朗血气涌上心头,往事一幕幕浮现出来。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喜欢你姐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里,阿朗,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周心咧嘴,笑的爽朗。
花前月下,月光清幽,另有一少年,坐的端端正正,脊梁挺得板板正正。眼中澄澈,如湖面波光粼粼。虽未搭话,却不甚欣然之意,赞同极了。
明柳一把按下赵朗微微仰望着的头,凶巴巴道:“你别听他瞎说,难道他喜欢我我就要跟他在一起吗?”
赵朗摸了摸头,抿着唇,转头冲着明柳傻笑。
有女明柳,生的娉婷之姿,英姿飒飒,女中气杰。
周心掀袍而跪,对着当空明月,诚心起誓:“我周心,在这个世上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姓明,单名柳也。若有来日,若得高中,功名成就之时,必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明小姐。我周心,对着明月,对着有桥渡,对着江水,对着四海清风,对天发誓,周心喜欢明柳,周心会一辈子爱明柳姑娘,如有来生,愿盼生生世世!”
明柳将这番话逐一听完后,这才过去抬脚踹了周心一脚,依着明柳平日野蛮的做派,这一脚算是轻的像是在撒娇。不乏恼羞成怒,然,羞字其中更甚。
明月皎皎,日光盛不逊色,而今心若两人。
赵朗大概是气的,他猛地喷出一口血,热血凉心。眼前模模糊糊的,没有感觉,脸上却又有些湿润黏滑。
他无声的落下行行浑水,双膝重重跪地,似有万般心结。到最后,压垮了他的身子,他只能双手撑在地上,无力呐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保不住她!我已经放下仇恨了,你为什么还保不住她!为什么……”
周心眼中悲凉,平静道:“谁知道呢?分明从前那般信任于我,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从赴考赶回,满心欢喜的夺了榜首,堂堂状元,我甚至推掉了御赐的婚约,我以为会有那么一个人,她会在清风浦上等着我,等着我回家。
可是呢?我说什么她都不信!我说你死于风尘,死于天灾,她根本不信,平日里气焰极盛,盛气凌人的大小姐,她跪下来求我去找回你,求我放你一条生路。
我是她的未婚夫啊,她凭什么不信我?她又为什么要求我啊。”周心又低头连连苦笑,“我与她青梅竹马,竟然……还比不过,她养了几年的一个小奴才!”
“他不是奴才,赵朗在明柳心中视若亲人,赵朗是她的弟弟。”不知道什么出现的沈约凉凉说道。
周心冷笑一声,重复道:“亲人?”
沈约也冷笑一声,重复道:“生生世世?”
然后敛了笑意,冷冰冰道:“你没有了,明柳也没有了。”
周心听到前半句还冷笑着,沈约尾音刚落,他就怔住了。好久,他才颤声道:“……什么意思?”
沈约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赵朗,然后收回目光,无不残忍的说出事实:“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她放弃转世,她不愿意再和你有任何,哪怕一丁点的瓜葛,这世间,从三千年前,就再无明柳。赵朗囚禁你,只是因为你的记忆里存有一息明柳的音容笑貌,哪怕是死,哪怕是痛苦的,即便根本不敢看,他也想留下,那是最后的念想。”
周心已经说不出来话了,他在听到“因为你,明柳放弃转世”后,心就已经死了。浑身上下,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身子上没有半点起伏。
他或许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他和明柳,没有来日,从来没有。
周心的身体开始虚化,蒙蒙如细灰。
沈约一言不发的看着。地上的赵朗也没什么反应。
身后的柴道煌一脸唏嘘道:“那位明姑娘虽然泼辣,倒是明事理,忠良心的好女子。只可惜咯,世事炎凉。”
又望着魂飞魄散的周心,道:“可怜之人……又实在可恨至极。”
沈约负手,一脸理所当然的指使着柴道煌:“他丢的那些铜钱,捡起来。”
柴道煌倒是没有任何不奈,麻溜的在又一座废墟中上下翻腾着,很快便找齐了所有铜钱。然后毕恭毕敬的双手递给他,一边不解道:“掌司,您要这些做什么?”这些都是赵朗的仙器,您不会想“趁火打劫”占为己有吧,柴道煌这次没有说出来,反而是心中谨慎的想了想。
沈约没有回答。他摊开一手,掌心向上,铜钱静静地躺着他手里,不闻生气。下一霎,沈约猛的向上抛去,柴道煌压根没来得及阻拦,愣愣的唉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铜钱四飞上天。
柴道煌:“嗯?”
铜钱没有回势落地,抛诸的瞬间,衍化成无数只金蝶,全身散发着金光,扑朔着,飞舞着,像一只真的蝴蝶。聚拢在一块,有一只甚至停在沈约手上立着,缓慢的扑棱着。
沈约轻描淡写地往前推了推,那只金蝶就飞回了聚拢成团的金蝶堆里,然后再它融入进去的刹那之间,金蝶忽然散开,飞至空中,然后飘出明府,四散而去。
柴道煌:“它们要去哪里?”
沈约:“替它的主人赎罪。”
柴道煌不置可否。财神爷的铜钱蕴含着财神爷的法力,精且纯。
反正,赵朗的法力也跟不要钱一样,都敢往魂魄上散。自作孽,自解决。
“唰——”
柴道煌:“……”
他闻声看过去,赵朗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靠坐着,随意地支起一脚,目光中了无神色。手上拿着了一根火柴,正燃烧着。
日光之下,火光没有那么烈焰侵人。甚至没有日光温暖。
赵朗眼中落不到实处,柴道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看不到任何东西,而赵朗那神情又不似作假。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却又是说不出的缱绻,仿佛对面立着他一个日日夜夜思念的人。
赵朗泪面纵横,不知是哭是笑,悲道:“世人教我以君子,世事沉浮,掩之以浪荡。十年圣贤书,汤汤君子,一朝血洒仇情。覆心向明月,清风拂人恨!百年踌躇,到头来,两落空!烈火昭昭,烧不尽!烧不尽!哈哈哈哈!烧不尽!哈哈哈哈——”
沈约眸光复杂:“别人受你以功德,不是让你浪费的。”却没有阻拦。
柴道煌惊道:“功德?”随即瞪着赵朗手中的火光,又是一番惊诧,“那是功德?”
沈约:“功德也是功绩,烧完了,你也可以不用顶着赵公明的名头了,但是你也做不了赵朗了,灰飞烟灭是你最后的宿命。”
赵朗眼睛血丝绕了一圈,他咬了一下唇,结痂的血色漫出,痛楚微微涣散,眼中尽是漠然。
他重复道:“宿命。谁想做神仙?做神仙有什么好的?受尽苦难甚至屈辱,到头来,什么都逆不过天,到头来告诉我是命数,我究竟是多伟大!要我经历这些?”
沈约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道:“……大概要成为神仙,就一定要经历非常人能熬得过去的磨难吧。”
赵朗苦笑一声:“那未免也太惨了,做神不去做人。”
柴道煌:“惨吗?可是一想到成神的殊荣,没有人会不跃跃欲试吧,莫大的荣耀,谁不想成那独秀一枝。”
沈约有感而发:“可谁能知道,还有神仙这么一条路呢?”
沈约频频搭话,难得的柴道煌都心生疑惑,忍不住多看了沈约两眼。从那难得松动的眉眼,低落着发觉出一种隐忍的不甘。
幻境散开,日光之后是一望无际绵延不绝的黑暗。
周遭也开始逐渐虚化,日光一点一点,被吞噬着。
赵朗唇间发白:“你答应让我见她一面的。”他抬头看向沈约。
沈约神情淡漠的回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日渐往内蔓延虚化的结界,他道:“马上了。”
金蝶适时飞回,为首一只身上的金光尤其亮。
沈约探手折花一般撷来那只,金蝶与指尖触碰时,陡化素手,肤若凝脂,而后,周身化却,蜕出一少女清丽脱俗,款款着地。
明柳浅笑嫣然,转过身去,眸色温柔的看着赵朗。
沈约:“走吧。”招呼着旁边傻愣愣的柴道煌,“给他们留一点时间。”
柴道煌愣愣的,就跟着出去了。
其实,也没有出去,幻境已破,迟早这里都会和现实溶于一体。
虚化最多不过片刻,唯余那边两厢对望。柴道煌估摸着幻化的速度,忍不住叹息,刚想说估计也说不上什么话。但见沈约,抬手一挥,一道道文字随之而出。
柴道煌目瞪口呆,那是女娲宫戒条。
随之而,立即意识到,沈约是想封住此地气息,给里面那两人多留一些时间。
沈约此人,看起来倒不是像传闻中那么冷血无情。甚至,非常的有人情味!这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夺了仙庭那百来位神官的仙元,大约是事出有因!柴道煌盯着沈约的背影如是想着。
而后,后望“废墟”。
赵朗平生,其实喜不成,悲不就。
不过没了双亲,没了祖上,漫长的岁月里早就被脾气娇蛮的明柳磨的只剩只影。
而那唯他年幼尚不知情仇的“青梅竹马”,夺功名也罢,一口浑血灭绝名诗,也合了自己做的,自己带走的意头。因而,也不值一提。
再有,明家与他,金尊玉贵的养了数年,即便身死地府里头走了那么一遭,得知了生前宿仇,他也不恨。
大概,圈住了这么一遭,困在那些人,困住明柳,也只是想困住“赵朗”这两个字。只是在莫大的讽刺下,一时升起的反叛。
生前败退在钱权之下,身后却成了高高在上法力无边的财神爷!岂不是说出去都没人信的笑话。
他说不出“天道好轮回”这种狗屁的话,叹婉也没有。
赵朗是个孤零零的人,接受背叛,也接受善意。但是,到头来,还是孤零零的。
掐头去尾的明柳没了。
那么他,就只是赵公明了。
求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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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财神爷守不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