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道煌继续道：“小仙虽同为神官，却隶属文神，法力不济，救不了身为武神的赵公明。赵公明深陷过去，要么强行带他出来，要么他自己想通了走出来。可是我觉得第二种不太现实，我了解他。”
谢灵运耐心等他说完，对于“柴道煌对赵朗的了解”保持兀自点头却不是表示赞同，只是给了个正在思考的回应。然后发问：“过去？”
柴道煌点头。却一时没有了下文。他宽袖一挥，桌子上那几个“铜钱”便被他收了起来。
然后他转头，看着二人，侧首道：“此事由来已久，我们边走边说。二位，是撕裂空间还是御剑转道？”
谢灵运想了想，坦然道：“我法力不够。”
或者可以延伸为不够熟练，毕竟刚从坟里挖出来，还没记起来怎么用法力。但是意思很统一，他两个都选不了。
柴道煌微微有些诧异，道：“我以为大掌司，已经教会你了。”
谁教谁？
什么谬论？
他和仙乐？沈约也就认识几天好吧，他刚从朦朦胧胧的记忆中苏醒，才刚刚对他们的关系有了新一步的认知，哪里来的这么快的交集。
谢灵运心里一阵言辞凿凿，实际上忘性大的把刚刚差点废了一条腰子情愫暗搓搓的一触即发的事情忘记的是一干二净。
谢灵运摇摇头，表示否认。一边也没忘记提醒他：“他叫沈约，不叫大掌司，也不叫仙乐。”
柴道煌摆手推辞，道：“不敢不敢，小仙不敢直呼掌司之名。”
谢灵运也懒得纠正他，当事黑衣人都没计较什么，他也就是提醒一下。管他叫沈约什么。
叫天王老子也不妨碍他。
谢灵运心里无比叛逆。
沈约像是终于能说得上话一般，一把揽过谢灵运的腰，不容置疑道：“御剑。”
谢灵运在柴道煌眼皮子底下暗自挣扎了一下，居然没能挣脱的动，放在他腰侧的那只手，分明白皙纤长，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却犹如一道铁箍，力量极大，简直活生生的把他整个人都牢牢的按在他身前。两人心口贴着心口，谢灵运甚至能感觉他的心跳不紧不慢，有节奏的跳动着。让他差点晃了神。
迷迷糊糊的就接口道了一句“好”。
又软又轻，低若蚊蝇，像极了细语呢喃。他明显的感觉到身后的人呼吸一窒，他也不由得屏住呼吸，二人的心跳声更加清晰可闻。
柴道煌：“……”
微笑着，真诚劝告道：“没关系的，可以呼吸的。”
“……”
“……”
谢灵运咳嗽一声，把气喘了回来，问道：“去哪里？”
柴道煌：“终南山，赵公明飞升的地方。又或者是身为赵朗时的前世。”
谢灵运“唔”了一声，点头道：“我明白了。”
柴道煌：“……”
“小仙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谢灵运：“已知的，加上大胆推测，基本上知道为什么你要找我们了。但是，救赵朗的前提是，你得一句不漏的把赵朗的身世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柴道煌顿时一副天下掉下个五指山一般，沉沉将他压住，责任重过取西经。
他神情凝重的想了想，想了又想。
道：“先赶路吧。”
谢灵运还没吱声。
沈约：“嗯。”
然后，柴道煌把那把扇子往上一抛。落下的瞬间陡然变大，稳稳飘在地面上两指有余。面积大到，谢灵运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和他挤一挤，甚至，再来一个沈约也不成问题。
谢灵运回过头，刚想提出这个建议，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是沈约抬手并越过他的脸颊。他心下疑惑，到嘴边的建议停了片刻。沈约动作极快，他甚至没有一点感觉。
就看到沈约手里拿着一枚金簪，从他头上取下来的。
谢灵运：“……”
“不问自取是为偷”这个道理，谢灵运觉得沈约大概懂，但是他不想懂，是这么回事。
沈约没有那么花里胡哨，譬如作秀一般往上一抛。金簪在他的掌心中跃出，化成一道金银相伴的长剑，比正常长剑宽大了一些，静静落在二人脚边。
沈约揽住谢灵运，缓步踏了上去。
三人成行，一道光过，顿时消失在屋子里。
虽是御剑，却也极快，他本来以为会在路上耽搁过久，或者那个穿的一身红的柴道煌，会一边御扇，一边跟他们并行然后把赵朗的身世娓娓道来。
没想到一路上，他被迫和沈约抱在一块吹着冷风相顾无言，他连柴道煌的一根毛都没看见。
谢灵运咳嗽了两声。
沈约立即将他揽的更紧，一边耳语道：“冷吗？”
谢灵运只是想打破一下尴尬的寂静，但是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打断了。
谢灵运几乎缩在沈约怀里，这让他想回头的动作实行起来变得非常的困难。于是他只好僵着脖子目视前方，摇摇头，然后道：“小妖精，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你怎么对我的态度忽然转变的这么快？”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谈情说爱！
沈约怔了一下，道：“你我幼年相识，情同手足。你只是失去记忆了，你有需要我义不容辞。”
豁！挺官方。
但是，我不信。谢灵运心道。
谢灵运拍了拍沈约肩膀，面不改色：“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法力尚未恢复，希望沈兄一定不要袖手旁观，一定要好好好好保护我哦！”
沈约又停顿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谢灵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很容易感觉到沈约的一些小情绪，然后落在他的心头上，变得无限放大。
就比如现在，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的沈约这两处停顿，明显是在谢灵运对沈约的称呼上发生的改变从而导致的。而且，他叫沈约小妖精的时候明显比他叫沈约沈兄的时候，情绪高昂的多。虽然他没看到他的神色，甚至脸都没看到，但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不过，谢灵运也没有很自信。但是，他是个喜欢把话说明白，把道理缕清楚的人。
于是，他降了语速，慢吞吞的状似无意道：“小妖精，还有多久才能到？”
沈约又停了一下，才道：“马上。”
我就说吧，这小子果然是个小变态。
一个男人居然喜欢别人叫他小妖精。
啧啧啧。谢灵运连连感叹。
感叹不过片刻，谢灵运明显感觉一阵下沉，而且速度也慢了下来。谢灵运看了看底下，是一个黑气茂盛的地方。一处看起来约莫百来户的村庄坐落其中。只是黑气太过旺盛，以至于看的不太分明。
谢灵运“啧”了一声：“这大雾深重，恐怕是怨气太重。”
沈约“嗯”了一声。
谢灵运心又开始盘旋，沉迷在这个“嗯”字上。
说话间，二人已然飞落而下。
沈约没有直接跳入那方黑气笼罩的村庄，而是落在离得稍远点的村庄入口。
一幢又高又宽的门，出现在二人眼前。
两侧蟠龙饶石柱，工艺精湛，栩栩如生，纵身极长，似冲天而去之势。顶端横梁，横挂一方黑木金边牌匾，上落金字：清风浦上。
落笔气灼，辉煌大气。
谢灵运啧了一声，有感而发：“真气派！”
“就是看起来像是鬼门关。”
从砌石入口一分为二，遥遥望进去，分明是相同的路径铺向尽头，就是让人有一种，此路不通，入则有去无回的不详之兆。
柴道煌突然吭声：“神的恶欲，比世间一切魑魅魍魉还要更可怕。”
谢灵运闻声猛的回头，柴道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吓了他一大跳：“你走路怎么不吱声。”
柴道煌：“呃……小仙一直跟在二位后面过来的。从未离开过……”
谢灵运：“……”
所以，连根毛都看不见的姻缘神，躲在后面暗戳戳的不说话，把他说的那些狗屁不通的鬼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谢灵运果断回头，一脸鄙夷的看着沈约。
“所以，你也知道？”
沈约抿抿唇。
谢灵运伸出一手，虚虚挡在沈约面前，眼睛一闭，顿时道：“行了，知道了。”
柴道煌微微一笑，道：“二位，果真是浓情蜜意，叫人艳羡至极。”
谢灵运：“……”
他说的浓情蜜意，有没有可能只是单纯用来形容兄弟情的？有吧。
谢灵运抬头，但见沈约面无表情。心下更坚定。
于是，他回道：“那可不，你把赵朗弄回来，你也用不着艳羡，你也可以！”
谢灵运一脸信誓旦旦，反倒是柴道煌面露疑惑。
“谢仙君，您这是说什么话，我与赵仙君可比不得二位。我们是话友，您二位是……”
沈约突然咳嗽几声，脸色也苍白了几分，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双唇几乎融于肤白。
谢灵运顿时紧张的扶住沈约两侧手臂，一边忧心道：“怎么了？旧疾复发了？”
沈约缓慢的摇了摇头。
柴道煌一脸凝重的走上来。道：“掌司可是伤重未愈？”
谢灵运：“伤重？”
沈约愣了一下，正打算开口。
谢灵运突然很生气的放开沈约的手，面露不悦，道：“说实话！”
沈约又愣了一下，看着谢灵运目光灼灼，眼里闪烁，到最后干脆垂下头，不与谢灵运视线交集，然后闭口不言。
谢灵运不敢置信：“你还想隐瞒？你以为你就算现在不说，我就能不知道了吗？你真的没意识到，就算你不说，迟早我也还是会知道的吗？早点坦白是你最后的机会！”
沈约抬头，看向谢灵运。
似乎是觉得谢灵运好像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柴道煌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徘徊。
非常不解风情的来了一句：“小两口吵架咯。”
谢灵运有气没地发，冲他吼道：“有你什么事？”
柴道煌笑道：“小仙只是觉得，二位的关系真是极好，很互补。”
谢灵运：“……”
他狠狠看了一眼柴道煌，后者立马止住笑容，眼观鼻鼻观心。
而后，谢灵运又看回沈约，眼神复杂，语气却平静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有一股势力横贯在我们之间。我见到一个很奇怪的人……”
沈约眼神微动。
抓住谢灵运双臂，终于出口：“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谢灵运眼神倏而变冷：“果然。和你逃脱不了干系。”
被套了的话的沈约，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谢灵运看着沈约眉间杀气一闪而过，戾气乍生，哼笑一声，用尽了力气推开沈约的手，然后，道：“你不是很能忍？”
随即，绕开几步，拎起在一旁摇着扇子一脸笑眯眯静静吃瓜的柴道煌后脖子的领口，看都没看沈约一眼，一拖一，大步走进了那幢宽的石门入口。
柴道煌一脸平静，甚至没有一点挣扎。
沈约的脸色有点难看，落慢几步，跟了上去。
石门没有门，但是一进去，却发现门外门内却大有区别。门内别有洞天。
他们几人分明进来之前看过来的时候，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幽径，可是刚一跨入，就看到前面一座小镇静静矗立，像是陈落已久。分明是拔地而起的鬼地，而他们竟然没有一丝异感，就好像他们早就在入口就看到了一般。
谢灵运又往后面看了看。
来时那幢白日下依旧郎朗生辉的石砌仍旧如旧，只是石砌之外，大暗黑天，不见天日。朦与黑暗，不见尽头。
而内，暮色四合，人气三三两两，犹如行尸走肉。
路边仍有摊贩，小摊上香气四溢，蒸笼蔟蔟的往上飘着青烟，却不见有人吆喝。孩童几个，拿着风车迎风奔跑的，蹲在地上玩石子的。明明满面笑容，也都出奇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整个小镇静悄悄的。冷意森然。
谢灵运刚刚还气势昂扬的拎着柴道煌走在前头。
这一下冷的他头脑混乱，他放开柴道煌的后脖子，蹬蹬蹬一路小跑，跑到了沈约身前，然后抱住了他。
一边哆嗦着道：“冷死了，快抱紧我。”
沈约神色如常，将他按进怀里，二人相拥，彼此汲取彼此的温暖。
似乎，确实比刚才暖多了。
谢灵运颤抖的身子稍微镇定了一些。
柴道煌也冷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捏着扇子环胸自己抱着自己，缩的像只站立的鹌鹑。
笑眯眯的看着相拥的二人。
“嚓——”
一声极细极小的声音在三人站立的右侧猝然响起。
三人闻声望过去。
一个用衣衫褴褛都无法形容的破烂衫人，全身缩在灰蒙蒙一层叠着一层臃肿不堪的黑布下，头上也裹着一圈又一圈的布条，凌乱中只露出一双几乎看不见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微微蒙亮。
破烂衫人举起黑洼洼的手，手上捏着一根火柴，正灼灼燃烧着。另一只手笼在火光周围取暖。
微弱的光芒，无风闪闪烁烁，跳动着，明明灭灭。
谢灵运诡异的从被捂住口鼻的破烂衫人，那看不分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就好像，从冷漠到在轰轰烈烈的火苗中转变成了希冀。
几乎是同时，身后的小贩远远吆喝着，孩童的嬉笑声，不绝于耳。人气骤然热络。
谢灵运感觉暖意增生，抱着沈约的手却没有松懈。
看着那蔟火苗，道：“奇怪。”
柴道煌接道：“这里对火光的反应很明显。”
沈约也道：“一点星火竟成燎原之势。”
难得发言的人，谢灵运总要多看几眼。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就好像曾经这样的场景有很多次。真实的不像话。
柴道煌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往那乞丐前面空地上放置的那个破碗里放置了几个铜钱。
然后直身立起，道：“赵公明以前，小仙刚认识他的时候，总觉得他不太像是个经历过那种事的人。人生大起大落，却不得圆满。即便位列仙班，也终日被过去所束缚，实在痛苦。”
谢灵运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四周，他从乞丐身上看到不远处，酒楼人家交错，一幢幢比邻而居。人居对面，一条长川活水滚滚而流，水声潺潺。
水上陈桥，对面却是荒野。影影绰绰，如魅乱舞。
视线一路流转，小桥流水人家的最远处有一座绵延山峰，背后映射出微红的暮光，在小镇的尽头巍峨耸立，斩断了一些活气一般，阻挡烈日迸起。
谢灵运微微眯起眼睛，收回目光，道：“这里是幻境”
柴道煌：“准确的说，是赵朗的过去产生的幻境。”
谢灵运：“你就直接说，你知道多少？你该不是只知道一些片面，心下没底，所以把我们也诓过来。以备不测。”
柴道煌道：“小仙惶恐。”
谢灵运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你惶恐什么？你一路上不紧不慢，甚至有闲情逸致看我们打情骂俏，叫你说清楚赵朗的身世，你支支吾吾的，一路上屁也不放。到现在，第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我根本看不出来一点你真心想救人的意思。所以，你究竟把我们叫我们，是为了什么？”
柴道煌一愣，然后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仙君的眼睛。”
“此行仙君也大可做个看官，出不出手，但凭仙君自己的意思。小仙只能言尽于此。”
谢灵运顿了一下，似乎对这番回答非常不满意，满面不悦，道：“看来，那股势力就是你了？还是说你背后藏着什么人？”
其实，先前谢灵运看起来突发奇想诈沈约的话，一半警醒沈约，一半是诈柴道煌。没想到沈约这榆木脑袋转不通。
这个柴道煌不请自来，说话说一半藏一半，束手束脚，滴水不漏。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沈约道：“不是他。”
谢灵运偏头看着他，一脸疑惑。
沈约：“他确实是柴道煌。”
谢灵运：“我没说他不是。”
沈约：“他和那人不是一伙。”
谢灵运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
道：“所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一些事？他目的是什么？”
柴道煌微笑着，不慌不忙道：“可能是想阻断什么。”
谢灵运看着柴道煌，道：“阻断什么？”
柴道煌却微笑不语，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谢灵运。看的他心中越发迷惑。
沈约语气不善，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谢灵运看回身侧，发现他是问柴道煌。
柴道煌始终笑着，轻飘飘吐字道：“救赵朗。”
谢灵运：“……”
“你绕来绕去，可不像是要救他的意思，分明是拖延时间。”
柴道煌：“尚不急于一时。”
谢灵运：“？”
柴道煌：“时辰未到。”
倏忽一下，周遭忽然暗了很多，远处愈发不分明，雾气浓郁，不远处的居处也在悄然之间，人气乍无，变得冷冷清清。
柴道煌：“先找个地方歇息。”
谢灵运目瞪牙龇：“你这种时候，你还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