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这好像不太行啊,小仙乐。”
未见其人,先闻其笑的谢清晖一句话便打破了难得温情。谢灵运循声看过去,谢清晖趴在墙头上,只露出小半个身子,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若是这样算,岂不是二哥哥我还要矮你一辈。仙乐啊仙乐,人不大,心思可不小。哈哈哈。”
仙乐从谢灵运怀里露出一个头,谢灵运又给他按了回去,直接把他帽檐遮住小脸,整个人都蒙在怀里,也不用多说什么,仙乐就乖乖的窝在里头,不动了。
谢灵运站直了身子,紧盯着谢清晖,嗤道:“我怎么不知道谢二殿下什么时候学得了一手偷窥的好本事,真叫人大开眼界。”
谢清晖本来只是露出半个身上,闻言更是直接爬到墙头上,好不悠闲的侧躺起来。
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用食指摇了摇。对谢灵运的嘲讽,不怒反笑:“小孩子的头很重要的,可不能随便打。”
谢灵运刚才只是稍微使了点劲,心下有些分寸。手下却下意识在仙乐头上摸了摸。他看着谢清晖的脸色又开始下沉:“你眼睛这么不好使,以你的身份找个太医看看应该不成问题。”
谢清晖佯装几分委屈,道:“三弟。你怎么这么生分了,昨天你我二人不是还在一起把酒言欢,十分开心吗?”
分明剑拔弩张,也不晓得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厚颜无耻的找上门来做什么?微薄的兄弟情在他看来,断做不到如此地步。
仙乐又缓缓露出一个脑袋,有些不安分的动了起来,跃跃欲试的往外探。
谢灵运低声叫了一声“仙乐”,里头立马就又安静了。
谢清晖见状,游说道:”小孩子都是生性好动,你按着他岂不是泯灭了他的天性?”
“没有。”仙乐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谢灵运怀里穿出来,不大,却也足矣让在场的二人听的清清楚楚。
谢清晖轻笑一声道:“倒是挺护短。”
“这个小孩子你捡的不亏。”
“但是,你自己都还是孩子,你怎么养孩子?”
谢灵运沉默。
谢清晖又道:“我昨天可是顶着我大哥巨大的压力,把你府中所有的我哥叫来的人都打发走了。你也不说一声谢谢。”
谢灵运冷冷道:“你把人都赶走了,府中凄凉,是要我们自生自灭是吗?”
太子那些人,明面上是他的人,背地里和太子沆瀣一气,明目张胆的拿着他的粮饷,吃的满嘴油光。给他的那份,说是糟糠也不为过,简直难以下咽。
但是,有总比没有好。他没个自己人,又势力微弱到几乎不存在。连粮饷都不知道那里去领。
把人赶走,连活命的糟糠他都吃不到。更不要提,再养个仙乐。
谢清晖似乎早有准备,他从墙上一跃而下。
动作娴熟的绕过大树,然后打开院门。
“进来。”
门一打开,一行女侍排着队走了进来。总共十二个,算不的什么正经的皇族规格。
谢清晖道:“这些是我府中,特意挑选出来的一些比较听话,衣食住行都处理的比较娴熟的侍女。都是特意带来给你还有照顾小仙乐的。”
侍女们微微福身见礼,齐声道:“见过三殿下。”
谢灵运非常抵触:“人你带走,我不需要。你和太子,最好都别来打扰我。”
谢清晖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冲着其中一个手上拿着食盒的侍女,道:“去,把它放在桌上摆好。剩下的去把宅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搞得有点人气一点。死气沉沉的,怎么住人。”
似乎,在谢灵运面上他丝毫不介意展露自己少许骄纵的模样,看起来和太子确实有几分相似。
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就扬着一贯的笑容,朝谢灵运笑了笑,也跟着侍女走到桌子前,帮忙摆弄着。
一边招呼着谢灵运:“来啊,来吃两口。早饭还没吃吧。你饿的起,仙乐还在长身体,这要是饿着了,可能会长不高的。”
说的煞有介事。
仙乐从谢灵运怀里露出一双眼睛,突然出声道:“没事的。我饿着,也能长很高。”
本来谢灵运还觉得要言辞犀利的拒绝掉,听到这话,那即将出口就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在他眼里,仙乐就是个孩子。再听话再懂事,他也没有没必要逞一时之气,白白让他有饭不吃饿肚子。
想了想,他把仙乐放了下来。
“去吃两口。”
仙乐回头看了一眼,就立马回头,拧着眉头坚定的冲他摇了摇头。可是那一眼垂涎欲滴望眼欲穿的模样,却没逃过谢灵运的眼睛。
他温声道:“怎么了?”
仙乐道:“你不吃我也不吃!”
谢清晖笑着道:“哟~这么快就情深意重患难与共了,这才认识两天啊,三弟。”
“小仙乐?来吃两口,二哥哥做的饭可好吃了。可没有几个人吃过二哥哥亲手做的饭呢。”
仙乐不理他。
谢清晖佯装受伤的模样,循循善诱道:“小仙乐,二哥哥也很喜欢你啊,你怎么只喜欢三哥哥。三哥哥看起来那么凶巴巴的,动不动就沉着脸,活像别人欠了一座金山银山。二哥哥又有钱又会做饭,还喜欢你,你也喜欢二哥哥,好不好?”
仙乐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他拉住谢灵运的手,一边紧紧盯着谢灵运的眼睛,一边咬大声音,道:“谢颜不凶。仙乐很喜欢谢颜。”
谢清晖的声音越笑越大。
谢灵运牵住仙乐的手,动了一下,饶有耐心道:“他逗你玩的,去吃饭吧。”
仙乐拧着眉头不松,看样子还想要摇头拒绝。
谢灵运又道:“我也吃。我们一起。”
仙乐的眉头立马就松了,他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谢灵运。谢灵运脸色看着也松懈了几分,眉间柔和,摸了摸仙乐的头,道:“乖乖的。”
仙乐点点头。
谢灵运单手抱着仙乐坐在桌子旁边,一只手拿起筷子给仙乐喂了一口菜。
谢清晖啧啧道:“看来孩子确实是维系良好关系的一种途径。看来,我也要好好准备准备了。”
仙乐嘴里含着菜,含糊不清道:“准备什么?”
没想到仙乐会搭话,谢清晖大笑一声,心情大好,也帮忙给谢灵运碗里添了一些菜。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往后你就知道了,哈哈哈!”
仙乐睁着迷惑的眼睛又看向谢灵运,谢灵运没什么反应,只道:“专心吃饭。”
“你也吃一点,别光顾着孩子。”
谢清晖看着对面二人,难得看出了一些他少有见过令他不甚艳羡的温情。
他放下筷子,蓦的敛了笑意,少有几分严肃道:“谢颜。我想带你上战场。”
谢灵运一怔,夹菜的手只停顿了一瞬间,便落在菜肴上,继续喂着仙乐。
谢清晖:“但是不是现在。父皇的状况有所转圜,所以你现在还是留在皇城。父皇大多数都在病榻上,但是他醒来想见的只有你。我也希望你能留在父皇身边陪伴他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
谢清晖又摸出来一坛酒,没有大剌剌的直接畅饮,反而是拿着酒盏小口啜饮着。酒香醇厚浓郁,四处溢散,而谢清晖一脸怔忡,酒一口饮下,却不知甘苦,似在回味。
他继续说着:“边境倭寇丛生,且日渐成势,已经隐隐有动摇谢国根基的趋势。不论父皇还是母后,都已经久不临朝,如今的朝政大多由我舅舅他们把持着。朝局动荡,至此已经算是内忧外患。而太子是为储君,舅舅他们再怎么权势滔天,这皇族仍然是谢家的天下,上有天子,下有储君,没有道理也不应该任由外戚干政。
而太子,心思是坏了点,手段也狠辣,尚且年轻,你也没有真的死在他手上。慈不掌兵,我觉得这也算是他得天独厚的一个优势。加以引导,或许是一条谢国的明路。”
谢清晖徐徐道来,似乎是在说服谢灵运,又好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定下结论:“所以,我决定尽我所能给太子铺路。”
他看了谢灵运一眼,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些深究,大概是酒意熏上了头,他看的有些朦胧之态,他甩了甩头,又给自己添了一盏酒,目光顿在金玉酒盏中,一边手中摩挲着,继续道:“而你尚且年幼,没有也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势力。哪怕只是小队人马,只要有一点点风声,我舅舅那边一定会非常坚决的反对。所以,只有我,责无旁贷,也义不容辞。”
他将酒一饮而尽。
“但是,我会把你带上。”
“我舅舅不是太子,也不是我母后,他的手段不是一个你能够抗衡的。起码,现在不能,未来的三五年也不太可能。我也不觉得你能在我舅舅手底下,能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就算我力保,也不一定会改变我舅舅的心意。所以,我要带上你。”
谢灵运夹菜的手停住了,他放下筷子,抬头和谢清晖平视。
他没什么表情,长驱直入问道:“所以呢?你要我做什么?抑或是我身上有什么是你看中的筹码?”
谁听不出来谢清晖这是要保住他的意思。固然战场上九死一生,朝不保夕。而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变换莫测,一旦谢灵运后面唯一的支持,也就是病弱的皇帝一朝殒命,他背后的皇帝有没有隐藏的势力都不会再构成其他的影响,而谢灵运便如刀俎鱼肉,任人宰割。
离开朝堂,远赴战场,在谢清晖的庇佑下,或许尚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天上没有平白无故掉馅饼的好事。
他谢清晖是谁?
希望他早日横死的那股势力的亲血缘!
他没有道理,也没有立场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难道就为了他身上这一半永远昭示着他母后的可笑与背叛的微不足道的血缘?
太过薄弱,以至于没有对等的条件,他都觉得这件事可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谢清晖沉而短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饮下一杯酒,看起来有一些醉态了。
“当然。不然你也不会相信我。毕竟我与你,也算不得什么可以摆在明面上谈笑风生的关系。”
“但是……”
谢清晖瞭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乎是醉意深重,面上也浮现出一丝酒醉红晕,说话也有着口齿不清。
“我现在还没想到,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
说罢,便像是再也撑不住似的轰然趴下,整个脑袋埋在桌子上,醉的昏睡了过去。
谢灵运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思虑良久,才回答道:“行吧。我答应你,但愿你醒过来还记得你说过的话。”
仙乐默默听了一路,这才小声道:“二哥哥说的都是真的吗?”
谢灵运笑了一下:“算是吧。”
想了想,他补充道:“肺腑之言。”
许下救他一命的恩情,就连他也得道一句皇恩浩荡,那个人却只要一个人情,还只是先欠着。
该说不说,究竟是皇族里头茹毛饮血惯了,人命在他们看来不值一提,还是说他这个二哥真就一副慈悲心肠,圣人胸怀,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真心相待他这个血缘稀薄的弟弟。谁又知道呢?
这个人情又轻重几分,恐怕全都在谢清晖那一张笑口常开不知悲喜的嘴里了。
仙乐:“谢颜,你会死吗?”
谢灵运:“谁知道呢?命不久矣,或者长命百岁,这些我自己的东西,我都把握不了。”
仙乐神色凝重的摸了摸谢灵运的头。
世间生老病死。没有意外的话,年轻人的命不久矣都只能是病重,仙乐单纯的想。
谢灵运只感觉额头上一阵温热,明明没有喝酒,却也像是有些醉意的感觉到一丝幻觉般的暖意,这股力量从仙乐的掌心,贴着他的额头,从而四通八达传到了他的身上每一丝脉络。
然后仙乐收回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谢颜,你没有病,你会长命百岁。”
看着仙乐,又收回目光,脸上还残存着淡淡的笑意。“是没病,不过也离死不远了。”
“是因为那个卧病在床的皇帝吗?”
“算是吧。他是我的父亲,即便我被流落在外多年,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他对我有养育之恩,而我母亲要我为他守孝临终。于情于理,我孑然一身,无以为报,以命相抵,也不为过。”
“我可以救下那个皇帝。”仙乐十分笃定道。
仙乐“口无遮拦”大逆不道的皇帝皇帝的叫着,甚至大言不惭的说出可以救皇帝那条毒已深入肺腑,人人都说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头只吊着一口气的随时会断气的命。
谢灵运又看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你说那个人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无以为报,只能以命相抵。我不要你的命,我救了他,就可以从他手里拿回你的命。”
谢灵运笑了笑:“所以,你是赎回我的命,让我以身相许吗?”
仙乐不懂咬文嚼字,他只是知道谢灵运说的大概意思和他理解的差不多。于是,他坚定道:“对!”
谢灵运笑的更开了,哄孩子一般,道:“那好。如果你救下了皇帝的命,那我就以身相许,把命卖给你。”
仙乐睁大了双眼,认真问道:“你说真的?”
谢灵运并起四指,佯装肃容,郑重承诺道:“一言九鼎。”
仙乐看着谢灵运,重重的点了一下头,随即便跑开了。似乎真的准备去救皇帝。
谢灵运看着仙乐在满地落花中奔跑,摇摇晃晃的。他心下担忧,遥遥喊着:“小心点。”
他自然不相信仙乐一个小孩子能做些什么。只当他是童言童语。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皇帝还能撑多久。还能不能熬不熬的过今夜。
他答应了他的母亲,要为他的父亲守孝临终。可是他的父亲死了,他的存在无疑将会成为一只弃棋,被人弃之敝履。死亡,也将会是他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