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山口的营帐,远远就看到有人冲了上来。
“三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这两天去了哪里,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说话人灰绿色宫服,头顶乌纱帽,两侧的扇襟随着说话而抖动,好一身官衣穿在这人身上,却显得不伦不类。说话时颐指气使的态度,口气中隐隐而发指责之意。不像臣,像是主。
谢灵运眼中平静,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本殿下说话。难不成你觉得你是太子殿下派来的,所以比本殿下还要恃强三分?”
此话一出,那宦官登时脸一红。谢灵运所说,无一是假。反倒因为句句属实,让彼时立场之下的那人难堪了起来。臣不像臣,那可是大罪。
此人是太子明面叫来谢灵运身边的人,说到底,他本身压根没把自己当成谢三的人,顶着太子的名头横行于道,在谢三府里嚣张了些。但是这一切基础都是在谢灵运自从回来后,什么也不多说,什么也不表现,让他觉得这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族,一个毛头小子罢了。
而如今谢灵运陡然凌人的气势一时间竟然教他唬住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皇族里养出来的孩子,能是什么弱阿斗。
而谢灵运这番话其实说的有点过了,他其实没必要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和太子越争扯不清麻烦只会越大。
说“曹操”,“曹操”带着一堆人忽然而至。
“哟!这不是孤那个风头正盛的三弟吗?几日不见,你又见狼狈了。”
谢灵运岂止叫狼狈。好好的衣服,本来雍容华贵的装扮,在他身上,破的破,脏的脏,还隐隐有被烧灼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乞丐堆里头爬出来的呢!”太子出言讥讽,对谢灵运来说已经算是家常便饭。谢灵运也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又或者是逆来顺受的样子,一言不发,惜字如金。
但是,这话说的当真是相当不客气,在场的可不止是只有皇族,还有一些世家之人。
窝里斗这种,还这么明目张胆,怎么看怎么像是皇家丑闻。众人少有符合,也乐的看热闹。一边在太子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中,佯作符合,拍手叫好。
再看,站在谢灵运身旁的那个宦官,立马就像是有人撑腰了一般,胆子大了许多,堂堂明面上的三殿下的人公然度步走到太子身后,并哼了一声附和着太子。
谢灵运却像是没有反应似的。
太子还想说些什么,陡然看到谢灵运身后那个红衣小孩以后,脸色稍微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原状,只是站的稍远了些。
他言辞刻薄却显得一副“恳切,关照”的模样,看了看他身后,空无一物的箭囊,佯装不经意问道:“看三弟这架势,好像猎到了非常不错的猎物,不如拿出来让诸位瞧一瞧。”
众人的目光都看到那个篮子上。
谢灵运这才终于出声,拎着篮子的手攥的生紧,拧的骨节清白突出。语气分外冷硬:“百里之内,未有活物。太子哥哥,说是围猎,可真是围,猎啊。”
“没有活物?”太子皱着眉头,又忽然笑道,“那三弟,你是什么?”
“……”
“若太子哥哥不知道您的弟弟是什么,那么不妨问问太子哥哥您自己,又是什么?”
“你!”
“太子哥哥,臣弟累了,就不多打扰您的雅兴,希望您玩的开心。”
众人傻了眼。
可是围猎不也就是图个热闹开心,打不到就打不到,罚什么?众人的嘴都笑的僵硬了。可太子的注视一扫过来,也是不自觉的开始符合声一片:“对对对,太子说的是。”云云。
太子二十有五六,而这个谢三殿下也不知道怎么触了他的霉头,看着也不过十四五岁,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年纪也都不小了,大多为人父母。这种当众围观,欺负“小孩”的行径,在他们看来嗤之以鼻,却又不得不在权势的威压下做趋炎附势之相。
太子似乎早有准备,大喝一声:“来人!”
只一声,甚至不消多说,有随从就同他“心有灵犀”一般,端上来了一杯酒盏。
太子笑的阴沉,声音不容置喙:“喝了它!“
周围都是一片“好声附和,“好言相劝”之声。谢灵运站立如松柏。冷冷盯着那碗早就倒好了,放在一旁,就等着他喝下去。而令他深恶痛绝的太子那张脸,笑的不怀好意,恶心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和那杯酒上面徘徊。仿佛那碗酒喝下去之后就会出现他会立马抽搐倒地,气绝而亡的恐怖。众人翘首以盼的等着他“出糗”。
谢灵运眉头愈深,似乎要拧成一道死结。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稍矮的地方出其不意的接过了那只酒盏。
来人一句话都没有,在谢灵运丝毫没有防备的余光下,一片红光,动作飞快的拿着比脸还大的碗,仰头一饮而尽。
等他反应过来时,那碗酒已经一滴不剩的教那个人“喝干抹净”。
酒盏落地无声。
众人却好像反应过来一般。
一人当即便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孩?这也是你能丢人现眼的地方?”
那人话说一半时,仙乐就止不住的咳嗽。咳的是惊天动地,涕泗横流。似乎要把胆汁也要吐的一干二净。剧烈的咳嗽下,让他忍不住压弯了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就差没直接倒在地上。
谢灵运赶忙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的后背。
人群里,有一声惊呼。
“天呐,仙乐?”是那个鼻青脸肿的二殿下。
谢灵运脸色铁青,从不示弱的他,竟然罕见的慌了几分,他抱住仙乐昏昏沉沉的身子,摸着他忽然滚烫的额头,整个脸发红,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一种极致的痛苦之中。
他微微低着头,从牙间迸出几个字:“放…我们走。”
隐隐压着几分怒气,几乎就要冲出来。
谢清晖愣了愣,抬手挥开众人,道:“让他们走。”
太子还欲上前,谢清晖似乎早有准备,抓住他的衣摆,眼睛却目视远去的人。
太子面露怒气:“干嘛?”
谢清晖这才收回目光,一挥衣袖,明显是朝着众人说的:“围猎已结束,此行也算是圆满,各家的猎物近卫会统一分配至各家。现在就麻烦诸位跟随近卫依次回城,这边还有些收尾事情,就不远送各位了。请。”
待众人散的差不多的时候,谢清晖这才松了那只犹如铁箍的手。
太子拧着被抓的生疼的手,愤怒道:“你最好是有事,否则别怪我亲兄弟也明算帐!”
谢清晖淡淡的看着他,声音却有些发沉,道:“父皇病危。”
太子凶相毕露:“病危就病危,今年也不是头一次了。用得着一而再再而三的当回事吗!死了就死了,死了我好上位!”
谢清晖看着他,只是冷冷笑了一声,笑的太子毛骨悚然。他面目狰狞,恶胆丛生:“你笑什么?!”
可回答他的只有谢清晖一去不返的背影。
太子气急,一脚将那个碍眼的酒盏踢飞,愤怒大吼道:
“怎么这一趟下来,你们一个一个都变得越来越不正常!?”
侍从们围成了一个半圈,也不敢上去多说两句,只能默默等着这位堂堂太子殿下发完了脾气,再一道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