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年站在门口,面对着大门,深深一拜。
再抬首时,眼里更是坚定:“仙乐有负,但是此行非去不可。这是仙乐唯一的心愿。”
说完,又朝着门的方向俯首一拜,起身时提起了一个蒙着红布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小篮子,里头隐约能看到有一些东西在蠕动。
转身不再回头,兴冲冲的走的一路生风,一路向南去。
他穿过深林,走过高山,在又浅又清的小溪小作休息,在深不见尺的山谷里,靠在石头上,闭着眼睛做着一往无前的梦。饿了吃点露水,渴了就喝点溪水。一路走走停停。也躺过沙漠,望着落日余晖,指尖漏出一缕缕流沙。
风伴着沙,一路领着仙乐走到了皇朝脚下。
整整走了一个多月。
有一些灰头土脸,却仍旧漂亮的夺目耀眼。仙乐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抿了抿嘴,少许湿润,眼睛亮的如夜里星辰。
街头行人如水,却都十分统一的只并在两侧,中间留出一道非常宽阔且平坦的道路。吆喝声,高楼上阔论高谈,绵绵入耳,甚是鲜活。
两侧高屋建瓴,碧瓦朱瓮,繁华之至。
仙乐跋山涉水到了这里,忽然脚步犹豫。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在行人如织之中,打听到谢灵运住的地方。就连他手中挎着的篮子,也适时的微微动着,时不时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似乎有种“人生地不熟”的十分不安的感觉!
他只好隔着红布摸了摸,以作安抚。似乎这种小小的触摸,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很快里面的动静就小了下来。
一队骑兵从城中深处过来,两两成列。前面的穿着清一色的黑色,拢配一些盔甲,威武之姿,过之犹在。
仙乐本来不怎么注意的,但是他的目光忽然就捕捉一丝不一样。
他看到末尾有个人,大概十七八左右的样子,少年英姿勃发,处高马之上,神色舒展,恣意迸发,犹带笑面,穿着一身与众不同的麒麟甲扣,策马疾驰,当配鲜衣驽马四个字。
但只是一眼,令他眼中陡然落下了失望。
与谢灵运行止有些相似。但是长相不是谢灵运。
谢灵运没有笑的这么张扬,他永远是带着一些沉重的,那样的脸透出来的笑容再怎么看怎么薄凉。
不止仙乐注意到,身旁立马就有人开始讨论。仙乐仗着身量不高,隐在一侧,默默听着。
“那是小将军还是哪家世子,好不威风。”
“普通人家哪里这样的做派,再说那身衣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戴的。
就前面那几个,就是皇家近卫,最后一个。皇城近下的人家也都算耳熟能详了,那位是谢二殿下。在这里皇朝脚下待过几年的人,应该都认识了。这城里,谢二殿下熟的跟皇城里头一样,基本上经常出来。哪家店他都光临过。人人提起谢二殿下,亲的跟自己家孩子似的。而早年间也就是谢国刚起的时候,也确实就是吃这皇城里头的百家饭长大的,非常亲民的一位皇殿下了。但是,他从来没有穿的这么正式过。”
“而这么大出行之势。还能有什么。皇家围猎呗。没走多远,就在幽燕往北边那边,里里外外围了好几个圈子。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我听说啊,这次围猎乃是谢国自从开国以来第一次,所以犹为隆重。而其中,皇子有三,王公大臣不计其数,更有世家公子女眷作陪,饶作盛世之风。”
“想来,谢国如今也算是富庶的很呐!”
“皇子有三?”
“是啊!”
“我怎么只记得有两位殿下。”
“嘘!”
那人忽然压低声音。
“这可是开国时的秘辛了,到现在也只差昭白天下了。这不是道听途说,谢国确实有位三殿下。”
那两人耳语说了一个名字。
本以为悄无声息,却不料仙乐隔着一些路听的清清楚楚。是谢颜。
一个人目露难色:“这个名字怎么,怎么……”
“不用不过,我告诉你,你想的没错,就是那位王朝公主与当今圣上的遗子。养在外面很久了,才召回来,听说那位……”那个人指了指上面,又摇了摇头,面容深重。
“啊?那这不是……”
皇帝不行了和在外多年不回的皇子回来,这无论哪一件都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更别说放在一块。又是少不了腥风血雨的一代。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人又慎重的点了点头。
“现在这皇都看着祥和又平静,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据说还是那位太子储君张罗着操办的。且不说,皇帝病重却反道而行,大肆操办盛典,这种不符合常理人伦的事情。说是冲冲喜气,倒也是不能不算解释。只是明明是至亲兄弟,却搞得跟天外来客一样至之高处,人道是,高处不胜寒!刚回来就被拉到风口浪尖上,倒是也不知道这之间能存了几分兄弟真情。”
“这话也就你我二人,小酌几下说说,可不要再与旁人絮叨,这可是闹不好要……”那人手刀并起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面色凝重。
这种事情在皇城里是令人噤若寒蝉的,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年当今圣上和那个亡朝公主的事情闹的是沸沸扬扬,据说是情深意重,可旁人听着总归是件令人啼笑皆非的皇家丑闻,还天下尽知。若不是,皇后母族势大与天,那皇后更是一马当先杀了公主先斩后奏,又若有心慈,留下公主一脉仍存,皇帝不至心死,恐怕这天下就不是谢家称势。
太子与二殿下乃皇后一母同胞所出,血亲之傍。
而谢三,难就难在,他可能除了那个久病卧床的皇帝本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支持。
而皇帝久病成疾,又和皇后一脉,日分两心,久生嫌隙。就是不知道,这么些年的韬光养晦,究竟谁的势力更甚一筹!
说话间,又行来一队人马,骑兵阵营,红头黑马,潇洒恣意,青年尤俊朗,纵马而驰,激起阵阵余灰。
仙乐想了想,还是调转了脚步,跟了上去。
围场里门口。
仙乐远远就被守卫拦住,严厉呵斥。
“大胆,哪里来的小贩,这里是围场禁地。小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可擅闯,速速离去,否则别怪刀剑无眼。”
外表看起来只有十来岁,全身窝在红色披风里面看着也确实像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仙乐挎着篮子,看起来却像个卖东西的小孩。
仙乐正踌躇之间,一个清透爽朗的少年音,带着些小小的惊讶,在士兵后面接踵响起。
“是你?好漂亮的小孩。”
仙乐抬头看着他,漂亮的眸子倒映出一个穿麒麟甲的金衣少年,那个气质上和谢灵运很相似的少年。谢国二殿下。
仙乐不记得他和这个少年有什么一面之缘。甚至他们之间连正眼都没有正式交集过。
谢清晖仔细打量着仙乐的眉目,慨慨道:“真叫人见之难忘!你是男孩子吧。”
“你可能没注意,我刚刚在皇城街上看到过你。你穿的太扎眼了,我就多看了两眼。”谢清晖笑的很真诚。
仙乐对他的示好避之不见,他低下头,嗓音有些瓮瓮,他陈述道:“我是来找人的。”
谢清晖在仙乐和他要前进的方向,一路顺势看到了身后,那是围场之内。
这么一个气质斐然的小孩也不晓得同谁相识。这里头,不止有皇族,还有一些王公大臣。
他收回疑虑的目光,又看回到这个孩子身上。
仙乐整个人缩在红披风后面,整个人显得又瘦又小,宽大的披风在微风的加持下,显得更加空荡荡的,仿佛里头就一副骷髅架子。挎着的篮子似乎沉重的下一刻就能压弯了他的脊梁。谢清晖不禁忧心起来,手里动作也顺势而动。
“这个篮子我帮你……”
话还没说,仙乐急急后退两步,将篮子抱进了披风内,严丝不漏。只是脚步虚浮,似乎随时都会被绊倒在地。
谢清晖顿时停下脚步,微微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毫无恶意。他慢慢蹲下身,尽量与仙乐平视。这样的角度,看到的仙乐,紧紧抿住的唇线,几乎抿成一条线。低垂的眼睛里,与他对望时是说不出的执拗与警惕。
于是谢清晖不自觉的带了些哄孩子一般的语气,温柔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在考虑考虑要不要带你进去。”
谢清晖故作思考的模样,眼神却在仙乐身上流连。
一旁的守卫出言阻拦:“殿下。这个小孩来历不明,实在不疑……”
话还没说完,便被谢清晖用手势打断。
他笑意依然,只是并没有用压迫守卫的那股浑然天成的皇族威压。
相反的,他对仙乐似乎带着十足的耐心。
仙乐“初出茅庐”,并不太懂世间交往,而此人身上,看着确实没有恶意。
于是,他道:“仙乐。”
得到回答的谢清晖轻轻的笑了笑:“好。”
“自作主张”的上前拉住披风一隅,感觉到仙乐只有一丝微弱的抵抗,他宽慰道:“仙仙,我带你进去。”
仙乐还以为他听错了,他抬起来有些微微的迷茫。
正对上谢清晖有一丝捉弄一般的邪笑。忽然就憋在了要说的话。
谢清晖哈哈一笑:“仙仙,你可是见到的第二个这么好玩的小孩。”
仙乐不太关心,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谢清晖忽然停住脚步,仙乐差点撞在他身后,他抬头眼中有一些迷茫。
谢清晖忽然转身,高大的身影几乎一片黑天似的瞬间笼罩住了整个他。
逆着光影的谢清晖,眉眼带笑:“对了,你要找谁啊?我是谢国二殿下,没有人我不认识的。”
仙乐很聪明,他从之前那些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谢灵运就是那个刚被召回来的三殿下,只是不知道面前这人跟他们嘴里说的是不是一般不怀好心。
他有些踌躇。
谢清晖却直接问道:“你该不是来找我那个三弟谢灵运的吧。”
仙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藏住自己的情绪,与谢清晖也悄悄退开两步。
谢清晖又笑了一声,道:“你不用紧张。我之所以会带你进来,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因为我觉得你很漂亮。而我猜测是我那个弟弟,也完全是陡然心生的念头。我觉得我那个弟弟的长相和你是“如出一辙”的容貌。我都很喜欢。”
谢清晖虽然时时带笑,却显得格外真诚,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但是说话的确有些不太着调。
但是,仙乐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番,却想不起来如何形容面前这个高他一大截的少年。
只好沉默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