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街柏雅庭院。
“喂！下个月再不还钱老子就上你学校要啊，你他妈—”殷玖默不作声地调低音量，深深吸了一口烟，仰头看着潮湿发霉的天花板。
昨天喝了很多酒，地上摆满的酒瓶，一片狼籍。殷玖抬了抬手，很痛，已经记不清昨天是如何失控弄伤的了，伤口表面的血已经干涸，因为裂开了太多次，伤口红肿狰狞
“钱谁找你借的你找谁去。”殷玖声音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刺耳的笑声：“小崽子，你爹的债你不还谁还——”殷玖挂断了电话。
十七年的人生像场荒诞的戏剧。
那场车祸带走的不仅是殷无，还有这个酗酒赌徒留下的六位数债务。殷玖并不觉得那群放高利贷的人能有什么本事逼他还殷无的债，但也说不定真的会去学校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很长一段时间住网吧躲要债的。
他觉得荒谬，殷无，一个从来没有给予过他一丝父爱的人，甚至从小到大连家长会都没参加过，除了有血缘，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讨债的却要追到学校让他偿还还从未享受的父爱，殷玖踢开脚边的酒瓶，玻璃撞在墙上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殷玖十二岁，林楠发现殷无在外面和别人有一个家庭，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还是小孩的殷玖只记得那个很讨厌他经常不回家的爸爸走出了家门就再也没回来，林楠抱着他哭了很久，久到殷玖睡着了，醒来好像谁都丢下他了。
后来殷无和林楠离婚了，殷玖被判给了林楠。离婚没多久，殷无就出了车祸。他们东奔西跑，最后回娘家云南定了居，安安稳稳的过了几年，殷玖考上了重点高中，成绩优异因此经常领奖学金，生活不太算难过。
一切都好似尘埃落定但老天爷好像就是要逗他玩。
那日回家是怎样一副场景他还清晰的记着，以至于这成为了殷玖整个高中最记忆铭心的噩梦。
林楠混身是血躺在浴缸里，脖子上的划痕狰狞可怖，血染红了她身上的毛衣，脸白得像初冬的雪。
殷玖僵在原地，手指不断颤抖，心猛地一沉，突如其来的噩耗像是一个巨大的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脑子一片空白，周遭冷极了，和林楠的身体一样。
再回过神，脸上布满眼泪，医院窗外寂静无声。
面前是崩溃的外婆，她已经哭得喉咙沙哑，抬头，殷玖看到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发鬓染上一抹白，她发狂地冲上来掐住殷玖的脖子，殷玖没反应过来，后脑勺重重撞到墙上，很痛，外婆的叫骂声在殷玖耳边萦绕不止。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就被你们姓毁的害死了！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姓殷的！把楠楠还给我！畜生啊！···”殷玖没动，沉默地听着，他头有些晕，恍然间，林楠好似就站在家门口，亲切的喊他：“乖小玖。”
就在他快窒息的时候，外婆松开手，瘫倒在地：“阿楠这辈子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人，心太善良了…总是被骗。”她身体微颤，感觉下一秒就会晕过去，用力抓紧殷玖的手，祈求道：“殷玖……你走吧，不要再来了，好吗?”
殷玖目光暗淡，看不出情绪，他喉咙疼得几乎说不出话，看着崩溃地外婆，最终开口：“好。”转身走出家门，他低下头，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他无力地抓着衣角，身体微微颤抖，泪水不断涌出无情的摧残了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
殷玖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他坐起身，在床上摸半天才找到在床缝里的手机，他接起电话，贴到耳边。
“殷玖！你他妈死哪去了？老和说你不会来了！”芮夏暴怒的大嗓门从听筒传出，殷玖被吵得头疼，皱着眉将音量调低，瞥见屏幕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老子靠死你嘎。”芮夏用方言话骂道：“当时我要退学你死活拦着不让，现在你个孙子说走就走屁都不留一个，咋的不活了？到底出啥事了？”
殷玖笑骂一声，有意逗他：“我一大老爷们能有什么事？你们好好高考，到时候兄弟去给你们拉横幅，排面儿。”
“滚滚滚，到底出啥事了你不说是吧？等着我一会儿过来找你当面说！”
殷玖有些无奈：“真没事儿，有事我肯定早说了兄弟。”
“没事儿你退学？”
殷玖叹了口气才笑着说：“谁说的啊，没退呢，我干嘛想不开。”
“只是兄弟…”他故意停顿了几秒，话出尾音都翘了起来：“被苏大提前录取了。”
“……”
芮夏轻笑两声，尖酸的声音带着寒气，像是要隔着电话杀人，殷玖感到背后一股凉意。
“…殷玖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遍吗。”
殷玖曲起膝盖抵住抽疼的胃部，干巴巴地笑了两下，没说话。
“你妹的殷玖亏我这几天还一直担心你！我去你的。”
“错了，明个儿请你吃饭。”殷玖点燃一支烟，起身开灯，下意识眯起了眼：“来不来啊，你殷哥主动请人吃饭不多得啊。”
“来啊！这次我来请，叫上几个哥们来庆祝我们南江小天王提前被高校录取，哎呀我去太有面了！”
殷玖轻哼，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考一百分被家长奖励后开心的小孩，话出语调都变了：“那可不。”
“美得你。”芮夏在电话里笑骂：“老林烧烤，十分钟不到你死定了。”
——
路灯在雨后的路面积出水洼，倒映着“老林烧烤”四个褪色的红字。殷玖推开玻璃门，孜然混合着炭火的香气扑面而来。
角落里，芮夏正用筷子敲着碗沿边哼走调的歌。
“迟到了啊，苏大高材生。”芮夏咧嘴一笑，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
“就是啊，今天小天王买单。”宋昭和赵福在一旁附和，顺手给他拉开了椅子。
殷玖把滴水的伞插进门口的塑料桶里：“堵车，各位大侠通融一下。”
殷玖坐下，芮夏没再计较，从包里拿出一本漫画书，“哝，你要的漫画书，兄弟特意找得代购。”
一旁的赵福惊呼一声，脏兮兮的手就来抓，被殷玖一巴掌拍开：“先擦手。”
老板端着铁盘走过来，那戳染成草绿色的刘海垂在眼前，活像颗营养不良的盆栽。
“老规矩，20串羊肉，4个鸡腿。”老板放下盘子，头一偏扫过漫画：“哟，这本现在可不好找。”
殷玖有些意外，这个沉默寡言的老板，说话时竟带着北方口音。赵福已经迫不及待的拆开包装，油渍蹭在书页上也不在意，“嘿嘿老板你还懂这个，改天交流下！”
肉串吃到第四轮时，店门被猛地踹开，三个纹身青年走进来，为首的男人梳着油头脖子上挂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
“龙哥来了？”老板擦手的动作顿了顿：“今天要几串？”
被称作龙哥的男人一脚踩在塑料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少他妈装蒜。”他敲了敲桌子：“这个份的月子钱，拖了有三天了吧。”
老板表情窘迫：“龙哥…最近孩子升学要付学费，真没钱了，再，再宽限几天吧。”
“宽限？”龙哥抄起酒瓶砸在墙上，玻璃渣溅到芮夏脚边，“老子看你是不想在这混了!”
原本还在埋头苦吃的赵福见此情形借着酒劲“腾”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你们凭什么收保护费啊！”
芮夏悄悄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呵，还有个见义勇为的。”龙哥的跟班一把走向前，吼道：“知道多管闲事什么下场吗？”
拳头落在赵福腹部时，芮夏赶忙抄起酒瓶，却被另一个人从侧面踹倒，桌子翻了，肉串散落一地。
龙哥踩着赵福的手背，碾了几下：“今天老子就教教你…”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闪过。一个白灰色头发的男生一脚把龙哥踹倒，左手抓住他的头发，膝盖狠狠顶在他的脊背上。
“最烦你们这群来找麻烦的了。”男生开口，冷淡的语气带着些许厌烦。
……
一群人均170的男的躺了一地，白灰色发色的男生坐在椅子上，他半长的头发有些挡脸，看不清容貌，嘴巴微张在说些什么，殷玖抽完烟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殷玖走近，听清他在说：“你们几个下次再来闹事，就不是揍一顿这么简单的了…”
感觉到有人靠近岑千抬头和殷玖对上视线，表情略有些不爽。
殷玖下意识往后退，就听他道：“你也是他们一伙的？”
殷玖点头，手指着躺在地上的三人：“…这三个是。”
岑千看他一眼，掏出几张钞票递给他，“医药费，还有，”他停顿一下继续说：“下次几个再来搞事情就报警处理，知道了？”
殷玖点头，没接过钱。岑千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走向他语气不善：“不够？”
“…不用了。”因为他的动作，殷玖看到他颈侧有一个深色的纹身。
岑千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低头扫过他的校徽，又看向他的脸：“南江的？”
“嗯。”殷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校服口袋。
“好。”岑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门口，他转过身对殷玖摆摆手：“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我的名字。”
“小学弟，下次见面记得请我吃雪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