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3度的池塘面上飘着薄薄的冰，佝偻臃肿的黑色身影蹲在池塘边上，耳朵上套着两团脏兮兮的破布。
夹雪带雨的风卷着他头上稀疏几根银毛，老人身上破烂的大军棉衣抽出灰色棉絮，正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浸入池水中。
一干人走过去才看清楚那是沾满泥浆的番薯，浸在水中的双手干枯如柴，指关节红肿，手背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冻疮，看不见完好皮肤。
池塘草丛边放着三个的已经清洗干净的番薯，多处腐烂都被老人的手指抠掉，东一个窟窿西一个窟窿，能吃的地方比抠掉的地方还少。
老人嘴里叨念，“天冷……冷……给你煮点薯汤……不要哭了。”
“大伯子，有人来找你嘞。”姑娘从身后连叫他几声，老人才僵硬的挪动腰背转过来。
卫叶川心中一颤。
这张脸沟壑纵横，双目浑浊，衰败的枯槁中唯有那挺立的鼻梁依然能从中窥见那个遗传他基因的年轻人的模样。
老人沙哑的嗓子发出几声：“啊？”。
“刚子，刚子，朋友，刚子的朋友！”姑娘指着卫叶川等人，对着他耳朵边脆生生喊。
“刚子？我娃儿？‘娃，爸想你想得好苦……”耳背的老人努力睁大朝几个人看去，着急的寻找自己的儿子。
他看到卫叶川，张开剩下三颗牙齿的嘴巴淌着口水，混着泥土和冰水的枯手突然伸向他的脸，小姑娘瞧见忙喊：‘他不是你娃儿！’
卫叶川没有躲，任由老人的手贴在脸上，就像块冰，冰下不是沉寂的水，是寒冷之下是岁月和生活摧残出来的伤痕累累。
小姑娘说，刘刚的爹叫刘老根，妻子因病过世，他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刘刚从小就有音乐梦，15岁离家独自到外面闯，25岁才回家却不到半年就死掉。
刘刚过世之后，刘老根整个人痴傻掉，平日里要么翻垃圾桶，要么到别人地里偷挖地瓜吃，偶尔村里有些好心人给他送点剩下的残羹剩饭，就这么浑浑噩噩一天接着一天过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寻访刘刚的路满载辛酸，一行人第二天驱车到最近的集市购买粮食和生活用品带到刘老根家，几个年轻的摄影师给老人把漏风的地方用水泥和石子补起来。
刘老根家徒四壁，老人时痴时醒，却知道将一把老式民谣吉套两层箱子小心翼翼存在床底下。
刘老根拿出来的时候，卫叶川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刚子当年在‘回归乐队’使用的那把吉他，是刘刚打工辛辛苦苦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钱买的第一把，晚上睡觉都要抱着的宝贝。
‘这把吉他将来要传给我孙子，我孙子再传给我曾孙子，传给曾曾曾孙子，世世代代流传他祖祖师爷爷发家致富的故事。’曾经的刘刚，站在出租屋里举着这把吉他，明亮的双眼露出对未来向往的神采。
卫叶川手里的老旧拨片一扫，时光在延迟混响的弦音中震颤出橙黄色的过往，挥汗甩手的人群，简陋的舞台，肆意的青春，四个对未来满怀无限憧憬的年轻人，在未知的命运洪流中声嘶力竭的抓住浮木，仰望星空，凭信念指引，漂流向梦中的峰巅。
卫叶川记得李军超跟着高晓光组建‘贝克时代’期间还给刘刚打过一次电话，当时就是那位经纪人接的，对方说‘刘刚已经签了10年经济约，他要飞黄腾达了，不要再来找他！’
当时若是刘刚接到那通电话……
如果他们再坚持一次，哪怕一次，或许刘刚的未来就会如他所想的实现。
吉他绵延的弦音如满载故事的酒香氲出屋子，正准备过来叫卫叶川的唐景停住脚步，从兜里拿出手机，点上录音键。
兴致昂扬开展的‘回归之旅’以悲悯唏嘘落幕，一行六人给刘老根置办完一切就启程回去。
临行前，卫叶川远远望着坐在家门口的刘老根，想起今天早上他问刘老根愿不愿意跟他们走，去一个冬天冻不着，每天吃得饱的地方过生活。
那会他该是清醒的，没有再喊他‘刚子’，就是吃着他们买回来的面包，噎着了喝口水，摇摇头含糊咕哝：“俺哪也不去，俺要留在这里，刚子是俺害死的，不得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吃苦，俺自己去享福。”
唐景发现卫叶川从坝山村回来之后，就有了心事，目光中总缀着某种思虑。
被他追问了几次，卫叶川干脆躲在屋子里给他在坝山村用吉他弹的曲子填词。
“填完词发给导演和丘老师他们看看。”唐景跟在卫叶川身后进了他私人的‘工作室’。
工作台上放着台电脑，监听音箱，监听耳机，屋内空间不小，还能容下一台钢琴，墙上挂着两把复古吉他，还有些其他小玩意，尤克里里，几个相框……
其中一个相框里是‘回归乐队’的合影，另一个是‘贝壳时代’的合影，‘回归乐队’照片已经泛黄，四个十七八岁的男孩脸上青涩未退，神采飞扬。
年轻的李军超左手揽着卫叶川右手搭在另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孩身上，还有个微胖的男生站在最前面张开双臂作势要扑向前方，看出来很调皮。
‘贝壳时代’合影里，仍然是李军超，他比卫叶川又高出许多，左手将他揽在身前，右手做枪状指着他的脑袋。
传说中的金牌制作人韩沐和如今的BK老板高晓光一左一右拘谨严肃的站着，形成活泼严肃的强烈对比，别人看见或许会想发笑，唐景看得心情沉郁。
这两张照片在告诉他，李军超拥有比他更多的卫叶川。
卫叶川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李军超，却不愿意告诉他，哪怕是顶着男朋友的头衔追问，也只能换来躲避。
“这首曲子基调和电影主题不符，我不建议做主题曲，我想，丘老师也不会同意，你千万别……”
卫叶川从工作台抬起头看着他，把剩下的话用眼神表达——你千万别‘要求’他们。
唐景几步走过去，一手撑着电脑桌，一手搭在他的椅背上，把人困在他和墙的狭小空间里，扬唇懒悠悠道：“我在你眼里是那种很爱走后门的人吗？”
“不是。”卫叶川摸摸他的鬓边几根翘起的乱毛：“我是怕你受到坝山村的影响……”。
“不用解释。”唐景止住他的话，嘴角勾起：“我就是喜欢走后门，特别是你的。”忽地靠近一吻。
卫叶川反射性拉开距离。
唐景扣住他的下巴，带着些许强势的吻上去，他吻很轻，一沾就分，不满的皱起眉头：“你怎么还不适应我？”
其实唐景比卫叶川想象的更加包容他身上的毛病，他很少对他露出不满，更极少抱怨。
卫叶川双手握住扶手显得有些不安。
这几天，有些事情在他心里反复纠结，他想要把那件见不得光的事情告诉唐景，或许说出来他就能解脱，也能给唐景重新选择的机会，这对他可能会公平点。
另一方面，他害怕面对唐景的审视，害怕不被选择，以及，他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可能对唐景更不公平，本质上是把自己身上的枷锁分给他一起承担，他也会跟自己一样变得不快乐。
卫叶川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要不再试一次？”他深吸口气，主动仰头迎上去。
唐景目光在卫叶川如临大敌的紧张神色逡巡几圈。
“算了。”话落，转身出了工作室。
隔两天，剧组又叫他们过去开会。
卫叶川去到一看，来的还是同一帮人。
陈再冉的助手把新改的剧本发给每个人，99页纸，乐队改掉，剧情也随着发生变化，核心主题依旧是回归初心。
“这里面这个……”卫叶川指着某一场戏，胳膊碰碰旁边的唐景，压低声，生怕被别人听见的样子：“怎么会有我的名字？印错了吗？”
“卫老师。”陈再冉正色宣布：“您的初演要贡献给《爆红》。”
“怎么我都不知道？” 卫叶川差点跳起来。
“惊不惊喜？”唐景小声问。
原以为这个安排没有惊喜，至少也有点娇羞吧，谁料卫叶川听完，用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看着他。
陈再冉见此忙解释：“卫老师，您的出现是为后面顶点部分做铺垫，所以会有老师您的戏份，我昨天才改出来的，没来得及问老师，实在不好意思！”
“嗯。”陈丁凯闻言，扶着眼镜，翻看剧本：“第15场这里，张田初选舞台被淘汰，我们经过商量，决定由其中一个导师隐约透露学员入选的潜规则给张田听，比原来上来直接要赞助的好。”
卫叶川的戏份有三处，一处在选秀比赛上出现，一处在男主去找他重新召回‘回归乐队’，一处是回归演唱会的演出。
镜头不多，台词更少。
剧情大致聊完，大伙边吃果盘边转到主题曲，陈丁凯和丘贤都觉得卫叶川这首在寻找刘刚旅途中创作的曲子不好做主宣传曲，但可以用在电影里当bgm。
“用竖笛做前奏，影片气质瞬间就出来，另外，电影主题曲我有些新的想法，等demo出来我们再碰碰……”丘贤说完，发现卫叶川从刚才聊完电影剧情就开始魂不守舍，眼睛看着人，耳朵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就问他怎么了。
四面八方也投过去狐疑的目光，显然很多人注意到卫叶川的异常。
良久，卫叶川抬起头深沉道：“我不会演戏。”
陈丁凯哈哈大笑，拍拍桌子“就几个镜头本色出演，驴子都能演好。”
坐在会议桌旁一直低着头玩手机的女主张玉颖抿嘴一笑。
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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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