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康从加护病房转出普通病房两个月后便回到原来居住的养老社区。
苏方是个寡妇，住在傅康家对门，唯一的女儿远嫁之后，她做了傅康的专职护工，那些年她生活困难的时候，凭着傅康夫妇的帮忙才挺过来，苏方跟在傅康身边，一照顾就是十年。
卫叶川对苏方就像对自己的长辈，见面都是称呼的“方姨”。
“傅康最近总是叨念英子，他有时候会提到你。” 方姨拍拍他的手背，叹了口气：“他心里是很关心你的。”
英子是养母的小名，这个名字让卫叶川有些失神：“他提到我什么？”
“他说‘叶川怎还不来？饭都做好了，这么晚回家，会不会被同学欺负啊。’”
卫叶川咬唇，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比起上次，傅康看起来更加消瘦，脸色灰败得像截腐坏的朽木陈列在病床上，这样的日子，男人已经度过十几年。
傅康正在沉睡。
“他最近很嗜睡。”苏方跟在他身后说：“你若是有空多回来陪陪他。”
“好。”卫叶川点点头。
乡镇小路上，道路两旁摆满蔬果河鲜，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招呼，落霞将暖黄的余晖斜射在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上，黑色宝马小心翼翼穿梭其间，偶尔从几片丢弃的菜叶碾压过去。
卫叶川坐在副驾，手里划拉着信息，他早该知道，李军超替他接过唐景的电话，否则不会那么斩钉截铁说出两人的关系。
在卫叶川印象中，唐景是个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派胸有成竹的人，所以手机上收到几十条来自唐景的信息轰炸，有些意外。
‘你跟李军超呆在一起？’
‘他接我电话你知道吗？’
‘生我的气吗？对不起宝贝！我当时手机不在身边。’
‘叶川，理我一下。’
‘你跟他在干嘛？回答我啊？’
‘抱歉，我很担心你，开机好吗？’
‘你到底在做什么？开机啊！’
‘你不是答应跟我在一起了吗？’
‘生日那天你来找我了？是因为夏莎吗？对不起，我会给你解释，等我！’
卫叶川不断往下划，最后一条发出的时间是一天前，难道那么长时间他才知道我去找他了？
“到了”
卫叶川从李军超的话里回过神，低头飞快发过去条信息：“我这几天有事，有时间跟你说。”
眼前是条勉强容纳两人并行的巷子，墙体剥落，墙上四四方方的木框窗户，走在巷子里能清晰听见各家各户聊天洗碗看电视的声音。
这是贡镇南阳村黄稻巷，何惠春的娘家就在这条巷子最深处。
卫叶川和李军超一前一后穿过巷子，来到两扇沉重的木门前，这两扇门比邻里要厚实些，门上漆红的两个吉祥图鲜艳如新。
现在是白天，按道理不该大门紧闭，很大概率家里没人。
卫叶川叩响门环，不想很快里面传来脚步声，是何惠春的妈妈何兰芳。
何兰芳是标准的农村妇女，大字不识，人到中年矮胖，手脚依旧粗壮有力，操持家务干农活十分麻利。尽管这几年经济条件变好，她依然自己田里种瓜果蔬菜，养鸡养鸭闲不下来。
何兰芳不晓得什么明星不明星，也从来没有见过卫叶川。
“你们找她干嘛？”何兰芳敞开粗大的嗓门问，透过门缝的目光充满戒备。
李军超把大袋水果往前推，满脸堆笑说：“我是李军超啊，阿姨您不认识啦，这是我朋友。”
何兰芳闻言，眼睛射出亮光：“啊超啊！来来来，快进来……老麦，快泡茶。”
李军超跟夫妇两家长里短唠半天，才得以转入正题问何惠春的情况。
何惠春的父亲何秋麦将茶壶重重一放，茶水溅落在贴着透明胶的茶几上，皱皱巴巴的脸皮拉出老长的沟壑。
“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丑事，她还有脸回来，她不要脸，我还要脸。”
何兰芳双手捂脸：“到底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怎么能把她赶走呢……”
“她欠了那么多钱，还偷人，现在全镇上的人都知道，还闹到上电视，你不嫌丢人，你跟她一块走吧！”
何兰芳不断的擦出眼泪：“家里的东西都是她买的，我现在看到那些东西都心疼。”
何秋麦怒斥：“别成天哭哭啼啼，要不是你生了这么个破鞋……”
李军超在争吵中见缝插针：“报警了吗？”
何秋麦脸上像敷了层锅灰：“报警？报什么警？他们不管欠钱的事！要是报警，警察天天上门来问这问那，邻里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家犯罪了！到时候传出去得多难听！”
何秋麦怒气冲冲的挥动干瘦有力的双手：“我两个儿子还要不要娶媳妇了？”
何兰芳凄苦的埋怨：“女儿怎么办呀？她现在一个人，她可怎么活啊？”
“她最好从此消失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别再出来见人了！”
何兰芳锤他的腿：“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狠心？”何秋麦唾沫横飞溅在茶几上：“不这样能怎么办？你还得起1500万吗？别提利息一年就要525万，那些流氓上门来要钱，你要我把命赔给他们？”
从何家出来巷口的路灯已经亮起，蚊蛾闷头绕着昏黄的光飞撞，一条流浪的黑狗从垃圾堆里跳出来，卫叶川抬头看它，它打了个响鼻，舌头舔舔，扭身蹿出巷子。
直到他们告辞，夫妇两的争吵仍然透过门缝追出来。
“何惠春有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她初中就辍学出来帮家里做手工赚钱，家里人不希望她出去打工，怕她远嫁。我之前给她买的那个房子，她是打算给哥哥结婚用的，她嘱咐我买大一点，爸妈将来能一块住进去。”李军超走到他身旁，言语间带着唏嘘。
卫叶川双手插兜，低着头看路上的石子，颈部渗出汗水，轻轻呼出干燥灼热的郁气。
被信任的人欺骗，负债累累，有家回不得，全世界没有人能帮她，她，会去哪里呢？
一开始听说何惠春出轨被骗跳楼的事，他心里对何惠春确实有怨气，如今只剩下悲哀和一丝同病相怜。
曾经他也如此无助过，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可他运气实在太好，每次意外发生都被好心人拯救，现在他仍然活着，慢慢他发现，人只要活着就总是会有重新获得幸福的机会。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嘟嘟……’
李军超挂掉电话，惆怅地点燃根烟，深深抽了几口。
在农村很多人为了一夜暴富借钱赌博，不慎全输光之后就索性逃走，躲到谁也不知道地方去，是常见的事情。
何惠春真的如她父母所说离开家不知去向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就看放高利贷的人能不能放得过她。
李军超望向卫叶川，见他愁眉不展，安慰道：“不用太担心，她不会有事的。只是子鸣跟她的夫妻关系可能还会存续，明天我替你去子鸣那里看看。”
“谢谢你。”卫叶川缓缓靠在墙边，自语的呢喃：“如果我当时多问问她的情况，或者找个人商量下…….”
李军超扔掉烟蒂，两步跨到他身旁，双手扯住他的领口，低头瞪到：“说什么屁话！你现在没有向她追债已经是最大的慈悲！如果要说害她的人，也是我，是我把她介绍给子鸣的！可是，叶川，看着我！”
托起卫叶川病恹恹的脸，李军超沉毅的双眼无比认真：“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干。”
“何惠春发生这种事，全部源于她自己选择，你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各自在人生阶段自己做的选择，当年我一念之差做的选择，这些年我错过的，我失去的，我只能怨我自己没看清楚自己的感情！现在你喜欢唐景我只能接受，可我不会放弃，我会一直等你！叶川！”
卫叶川惊讶的抬起头。
李军超低头，“我不怕告诉你，我喜欢你。”
卫叶川推开李军超，快步往前走。
李军超眉头一皱，几步上前拽住他的手臂，强硬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的心意，叶川，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爱你。”
卫叶川用力摔开他的手，向后退开，神色冷淡：“请别这么说。”
李军超再次抓紧他的胳膊：“叶川，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听着这个人不断的告白，卫叶川心中并非全无波浪，这份迟来的爱曾经折磨的他生不如死，现在已经过去了，他已经走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当一辈子朋友，非要……
忽然，他的眼瞳放大，难以置信的看着前方。
“放手！”
一道高大泠冽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巷口。
卫叶川本来就因为身体重新发高烧而头痛欲裂的脑袋，瞬间像放进搅拌机里搅拌一样，胡成一锅粥。
唐景面色冷峻，箭步跨上前一把扣住卫叶川的手，幽暗的目光瞥过抓住卫叶川的另一只手，缓缓将目光移向李军超。
李军超亦瞪着他。
两人就像争夺领地的雄狮，目光在空气中擦出火花。
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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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