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休整,沈凌奚容光焕发地站在门前的院内抻懒腰。今天天气尚好,老黄历里是个宜出门的好日子。
膝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昨夜美璎又替她换了次药,该说不说,薛府送的药材果真厉害,往日她身上的小伤都需得四五日才能完全愈合,然这一次,竟未到三日,膝上的这处大伤便近乎痊愈了。
“小姐,夫人不是放话不让您出门吗?”
美璎在屋内为沈凌奚梳妆,心中忙打着鼓。
昨日回来后,美璎看到冉兰清那张散发着怒意的黑脸,当场便被吓得慌了神,直到没见冉兰清发难到自己的头上,才知这事算翻篇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家小姐竟还敢顶风作案,今日闹着要出门。
想到冉兰清以前手中常端着的那柄戒尺,美璎为沈凌奚梳妆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沈凌奚蓦然乜了美璎一眼,似在嘲笑她没出息,夺过美璎手里的螺子黛,她自顾自描起眉来:“怕什么,出了事我顶着。”
“小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美璎嘴角抽抽,叹了口气,心中虽忧,却也还是动手为沈凌奚绾发选衣。
既是自家的小姐,美璎又从小和沈凌奚一块长大,沈凌都发话命她跟着了,她又如何拒绝?也只能宠着了呗。
折腾了好一番,直到清晨的鸟啼声渐远,二人才跟做贼似的从后门溜出了沈府。
期间沈凌奚一路拉着美璎狂奔,又左绕右绕进了个窄巷,见身后无人跟来,她才从头上摘下黑色的斗篷。
拍拍惊魂未定的美璎,沈凌奚抬起头用眼神点了点高悬在两人头顶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沈氏染坊”。
“怎的想起来这?从前小姐你连近都不愿近,转性了?”
美璎觉得奇怪得很,自打那日沈凌奚被薛府小公子扛回沈府,继而醒来后,行事作风都和之前完全不同。
以前沈凌奚从不靠近染坊,只因她认为自己是倒霉的一樽花瓶,来了不仅起不到什么作用,可能还会把霉气沾染到这里。
而家中如今就靠着父亲生前留下的这座染坊艰难度日,前世的她并不想因为她一人,从而导致沈府唯一的经济命脉分崩离析。
但上一世她坐以待毙结局惨烈,她知道,这一世,她不可以再安然呆在沈府中,每日渴求他人的庇护。
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能靠得住,反正不做会死,做也可能会死,倒不如在死之前,轰轰烈烈地挣扎一次。
这是她重生后的几日领悟出的道理,
“来我们家的染坊,看看有什么改进的办法。”
沈凌奚葱指抚上老旧的大门,多年未至,她才注意到门上的红漆已脱落许多,斑驳得像被岁月磋磨出了道道皱纹。
她记性很好,还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染坊的这个大门是和父亲一起漆刷的。
彼时她不过五岁年纪,矮矮小小,身子甚至还够不到门上的铜环,所以她便和父亲分工合作。
父亲沈重负责刷门高处的位置,她则刷门的底部,但虽然分工明确,却也耗了大半天,导致那日回家晚了些。
当时母亲还是青年的模样,乌丝柔顺美丽,挑不出一根白发。她梳着高高的发髻,着了一身华贵的紫衣,手中持着柄戒尺,站在府门外等着“教训”他们父女俩。
“饭菜都热了好几遍,却还是不见回来,奚儿还小不懂事便罢了,怎么连你也不懂?”
所以那日,是父亲为沈凌奚扛下了所有的惩罚,可说是惩罚,母亲也不过是拿着戒尺,在父亲的掌心点点,意思意思罢了。
那时家中常洋溢着幸福美满的味道,幸福到,让沈凌奚误以为自己能就这么快乐地度过一生。
榕树下,父亲常常为她推着秋千,母亲则在一侧磕着瓜子看着他们,父母在沈凌奚一次次开怀的笑声中慈爱地注视着她,仿若她是他们此生唯一挚爱的珍宝。
偶尔在梦中,沈凌奚也会梦到父亲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醒来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父亲走后,母亲的身体状况也随之垮了下去,再也不会有人为她推动榕树下的那个秋千了。
“小姐,您怎么来了?也不先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呼,好让我派个人在门外候着您啊。”
许是听到门外传来动静,在染坊中干活的长工头子卜男便出门察看,沈凌奚回过神,迎上对方诧异的目光,微微点点头道:“母亲近来身体不好,便命我来代为看看。”
卜男眼中的诧异加重,甚至还带有几分迟疑:“小姐,您几乎没怎么来过这或许还不知,这染坊不是什么干净地,您一身长裙踩入了里面,万一不小心污了鞋面或裙子,可就不好了。”
卜男擦了擦脸颊上的汗,并不敢招惹这位矜贵的大小姐,毕竟谁人不知,这府中的沈凌奚素来娇气爱美,要放了她入里,不慎让染料碰脏了她的衣物,就是把他给卖了都赔不起。
沈凌奚咽咽口水,抬眸从卜男身侧露出的点点空位瞧了眼里面。倒也确如卜男所说,大片的色块一块一块铺了满地,哪怕每日用水清洗,也怎么都洗不净。
“行了卜男哥,我有分寸的。”
朝身后待命的美璎招招手,两人态度强硬地说着就要走进去,卜男也不好强行拦着,毕竟这染坊说到底也算是沈凌奚家中的产业,而他不过是个长工,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于是尴尬地将手横在门中,忽上忽下,不知该不该放下。
“放心吧,卜男哥,这话我先撂这了。若是今日我的衣裙鞋子有一处脏污,都和他人无关。”
为了来看染坊,沈凌奚其实早有做准备。
前一晚,她便让美璎替她选了几套颜色较深的衣裙和鞋子,这样,就算是不慎被染上染料,也还是能穿的。
“改日得做几套便宜的深色衣物”,沈凌奚摸摸下巴暗暗打算。
既然沈凌奚都这么说了,卜男也不好再阻拦,便不好意思地抠了抠手肘,将身子一偏,为沈凌奚和美璎让出了路。
踱步入内,沈凌奚才惊觉刚刚看到的不过是一隅小天地,走进里面,就连个干净的落脚地都没有。
看到沈凌奚的脸色不太对劲,卜男下意识又狠狠挠了挠手肘,手指的染料沾上臂膀,显得他有点不知所措。
“小姐,您看,我都跟您说了,这里不方便进来。”
“最近最时兴的都是些什么颜色?”沈凌奚没有接他的话,反而是直截了当地深吸了口气,提着步子就走到染缸附近。
站立在染缸旁的长工难得见到自家小姐,便也愣在原地,只知不停和她行礼。
“各位辛苦,但日后见到我,大家都不必停下手中的活,也不必和我打招呼,我来之前你们在做什么,便继续做什么就是。”
沈凌奚不怎么喜欢别人将她端在高位,举目望去全都是自己家的长工,她深知,大家不过为了混口饭吃才唤她一声“大小姐”罢了。
况且,她今日偷摸前来,目的是想了解染坊的经营情况,而非是来这摆谱的。
卜男听闻,眼睛亮了亮,他是这的领头人,便朝那群长工摆摆手,示意让他们继续手中的活计。
一时间,安静的染坊又立刻传来声声不断的染布声,水声哗啦啦,有点影响了卜男和她的交谈,于是卜男微微侧头,将沈凌奚引至了树荫下。
斑斑点点的树影打在卜男的脸上,他一身的腱子肉,肤色略黑,脸上全是被太阳晒出的斑点,他对沈凌奚促狭地咧咧嘴,才回答了沈凌奚刚刚的问题。
“最近时兴的颜色不过就是粉和绿,但将近入夏,往日夏季更多商贩较钟爱黄橙两色。”
沈凌奚眨眨眼,似在分析着卜男的话。
“那去年卖得如何?”去年的账本沈凌奚还没来得及央求母亲给她看,不过既然来了,倒不如直接问卜男要来得快。
未料卜男竟摇摇头,明媚的阳光虽打在他的脸上,却还是换不下他满脸的苦笑。
“勉强能平账吧,来进货的商贩不过还是从前合作久了的老主顾,但他们进得也不多,多半是看在和我们合作多年的份上才继续来订的。”
*
一路上,沈凌奚满脑子都是卜男和染坊内的长工张张饱含风霜的脸,她顿着步子,不知该怎么挽救染坊这根将崩未崩的支柱。
“小姐,看路。”
美璎在一旁拉了拉沈凌奚的衣带,见她魂不守舍地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水洼,竟一脚踩了下去。
泥水染了沈凌奚一脚,她却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走。
“小姐,有什么话是不能同美璎说的?”美璎急忙追上,一脸心疼地想要弯下腰为沈凌奚擦拭鞋面,然而上身却忽地被沈凌奚拎起,待她回神,发觉对面站了两个眼熟的人。
陈元元吊儿郎当地转着手里的糖葫芦,点点美璎,又点了点沈凌奚。
“哟,丧门星,又带着你家小丫头去哪玩回来了?”
嘶。
不是冤家不聚头,沈凌奚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皱起了鼻子。
今早出门,她不是看过黄历了吗?
最近沉迷于看主播玩深海迷航,文都没心思写了,我滑跪[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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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