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你小舅子?”
“周贞世,你再当街乱喊毁我二姐清白,信不信我真敢杀你?”
薛薄眠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歪歪头,手中握着的剑不偏不倚回归原位,正抵着周贞世的胸膛。
周贞世见薛薄眠强势,胳膊难拧过大腿,便不再反抗。
拢合手中扇,他举起双臂,同时敛起脸上几分笑意,表情委屈,越过了薛薄眠往薛雪尤的站位望去。
“雪尤~你也不管管你弟。”
“这金钗,是以我的名义赠予你的。雪尤,你可要收下我的这份心意,莫要误会了我。”
沈凌奚屏息观察着几人间的电光火石,而周贞世分明冷着张脸,语气却像在跟薛雪尤撒娇,给人一种可怖的割裂感。
薛雪尤有没有恶心到想吐她不清楚,她倒是落了身鸡皮疙瘩。
时至今日才了解到,原她前世的这位小叔子,做派是如此地狂妄又不知廉耻。
还是那句老话:不愧是周家人,脸皮堪比城墙厚。
薛雪尤和那跟炸药桶般一点就燃的薛薄眠不同,沉稳的性子在面对这等场合时,总能隐忍不发。
沈凌奚偏头看薛雪尤仍挂着副淡薄的神色,猜到她许是想到了整治这纨绔的法子。
不多时,薛雪尤果真开口了。
“周公子总能准确找到我的方位,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厉害手段,雪尤着实佩服。”
“只不过,雪尤仍谨遵圣命,如今你总频频找来,可是想抗旨不遵?”
“周公子固然可以罔顾一切,可雪尤胆小,要是哪日被家父看到我与你们周家尚有联络,怕是要气得又去殿前参周府一本。周公子,做人还是需得收着点。”
薛雪尤应变能力极强,临危不乱,大道理一套接一套,沈凌奚却听得满头雾水,美璎见她跟只抓不到痒处的猴子到处乱挠,便再次俯身上前,解释到。
“小姐,我也是从外面听来的。”
“据说之前圣上那头忌惮周家与薛家联姻,各家都猜测是兵权与金钱融合后,朝廷这边难以再把控其强大的势力。所以,虽明面上说的是重兵重商两家不许过多往来,实则暗地里就是在制止两家产生任何的联系。”
沈凌奚听完,露出个讥讽的笑,满心只道是周家活该。
有福之人不入无福之门,她的上辈子,便是血淋淋的教训。
“这都摆明面上了,女无意,圣上亦不恩准,周贞世这厮还敢明目张胆求爱?真是被冲昏了头,连命都不想要了。”
沈凌奚跟美璎咬耳朵的这番话还没落地,对面的周贞世虽吃了瘪,暂时找不到由头继续留下纠缠,却恰好抓到沈凌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眼睛突然闪出道诡异的光。
“雪尤身后的这位小姐是哪家姑娘?我怎从未见过?”
周贞世摊开扇面,以扇轻覆薄唇,遮住了那抹轻佻的笑。
“想来我阅人无数,你的这位友人可算得上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雪尤,你能遇到此友,当真是你的福气。”
对着沈凌奚就是通劈头盖脸的夸赞,可她显然不吃这套,环臂僵着脸,一语不发,怕就怕自己忍不住语出惊人,把周贞世给臭骂一顿。
呵,没见过?
上辈子周府可是不顾她这位新妇的死活,合起伙来将她钉入了棺材里。
哪怕重生一世,这句“从未见过”,也是让沈凌奚窝火得紧。
怎能没见过?她要所有害过她的周家人,生生世世都记得她重生后的样子。
暗中咬着唇,沈凌奚努力克制上前夺过薛薄眠手中剑的冲动,仿佛只有狠狠捅上对面几剑,才好抚去她心头的怒火。
但有个人,似乎比她还急。
“周贞世!你不要得寸进尺,妄图对凌姑娘无礼!”
薛薄眠冰着的一张脸顷刻出现了裂痕,他无法忍受那被他捧于掌心小心呵护的人被他人觊觎。
“姓凌......”
周贞世对薛薄眠的声音从左耳进又于右耳出,压根没有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只捕风捉影到了个关键的词。
“原来这位小姐便是美人榜上的佳人,沈府的沈凌奚小姐,一时没认出,贞世着实失礼。”
周贞世换上副专属纨绔的贼笑,眸子微眯,眼神死死咬着沈凌奚的脸,像只埋伏在灌丛中伺机捕猎的猎手,假模假样地冲沈凌奚弓了弓腰,松松垮垮,丝毫看不出此人从小有经过什么正经的礼仪规训。
“确实失礼。”
沈凌奚还是没忍住回了嘴。
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素来恪守礼法的她会说出此等“冒犯”的言语,无不惊讶地看向她。
瞧什么瞧?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她定定神,并没有为这句话感到后悔,反而有种难以抑制的快意,激荡起体内所有的血液,一并往大脑汇聚。
如今既已理清了这两家的关系,那她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沈家虽人微言轻,算不上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能在世道下存活已是不易,遑论去报复家大业大的周家。
可这一世她无意和薛家产生了联系,虽与薛家姐弟二人关系仍如坠入迷雾般难以捉摸,但薛家势力庞大,恰巧薛周两家关系也不好。
她思忖,是否可以借助薛家的手来报前世之仇。
反正之后她要插手前世薛府被灭门一事,也免不了和薛家产生剪不断理还乱的蛛网。
这么做属实不厚道,所以沈凌奚内心的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她瞪着周贞世望向她诧异又故作无辜的神态,气焰猛涨,消下的怒火和前世那无助的心情糅合在一块,促使她立马下定了决心。
没碰上到周家人还好,她躲她逃,今生不复相见,让她过好这一世就作罢。
但一经见到,沈凌奚便觉得命是避无可避的,即然如此,她摩拳擦掌,迎难而上就是。
若能扳倒周家,哪怕日后被薛家拆穿她的诡计,她亦无悔。
大不了就长跪在薛府门前,怎么道歉都可以。
只要能让周府覆灭......
“美人的脾性果然都如出一辙地火爆。”
好在这纨绔脑子天生跟缺了根筋似的,并没有往深了去追究,只道美人均是被人捧惯了,端了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也平添了种难以摸透的风情,让周贞世越发感到有趣。
“凌奚妹妹教训得是,贞世失礼了,但还请妹妹不要过多怪罪。今日一见,你我也算作相识了,日后妹妹若有用得上贞世的地方,只需唤仆人来周府告知一声,贞世哪怕远在外处,也必定策马加鞭赶回。”
沈凌奚的注意力此刻并未放在那叭叭嘴的人身上,她看到薛薄眠握紧剑柄,仿佛周贞世再多话一句,他就要直接取了这人的项上狗头。
不可,于情于理,现在都不是让薛府动手的好时机。
她抿抿唇,虽十分乐见周贞世被薛薄眠殴打的场面,但幻想归幻想,当务之急还是得拦下受激过了头的薛薄眠。
单薄的身躯挡在了男人的身前,薛薄眠惊讶之余下意识搂住沈凌奚的腰,意欲阻止她再上前。
难道她动心了?她钟爱的是这种惯巧言令色的男子?
没成想,刚冒出个苗头,沈凌奚便迅速遏制住了它在薛薄眠脑子里四处扩散的机会。
“啪”的一声,方才刚被周贞世甩于桌上的那沓银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回到本人的脸上,虽打得不痛不痒,却也相当于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解气,真是太解气了!
“这金钗乃我薛姐姐先瞧上的,怎的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周公子既已自觉失礼,那么当众夺人所爱此等不光彩之事,怕也做不得吧?”
沈凌奚借此暗讽周贞世纠缠薛雪尤一事,语气强势,但完全不失礼节,该用的敬词一个不落,却咄咄逼人得很,像是将周贞世的道德(估计周贞世也没多少)扯出架在火上炙烤,任凭他翻来覆去都落不下个好来。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周公子,我妹妹的这番话你听清楚了吗?”
薛雪尤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连向来规规矩矩的沈凌奚都看不下去为她出了恶气,她又怎能再默默静观其变。
尽管几人刻意压低声线交谈,但沈凌奚一行夺目的样貌,哪怕随意丢出一人放入人群,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以致于其他过路人常转头观望,引起不小的骚动。
此地不可久留,若再待久些,引来了巡街的守卫,再把今日之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出去,闹大了可就不好了。
悬在沈凌奚腰畔的手不知在何时放下的,她睫毛轻颤,心像被柔软的鹅毛挠过,痒得很,但又找不着出处,难受死了。
趁她分神的间隙,周贞世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脚底抹油开溜了,待回神,面前只站着薛家姐弟二人,美璎则懂事地紧随其后。
“他说他认输,金钗让给我们。”
薛雪尤似感到不尽兴,耸耸肩,将锦盒转递给薛薄眠,又冲沈凌奚使了个眼色,便兀自拉着美璎朝薛家马车走去。
和周家那泼皮扯了老半天,天色近午,烈日灼人得很,沈凌奚只道是被这太阳晒的,脸涨红,面对薛薄眠小心翼翼递来的锦盒,她杵在原地抠着手指,不知该不该接下。
“小奚,你别推脱了,这是我们薛府对你的一片心意。母亲喜欢你,我二姐喜欢你,我也......”
话讲到一半,薛薄眠的脸也变得跟沈凌奚的一个色,跟两颗大番茄在街上游荡似的,画面看起来有点可笑。
沈凌奚一心想着怎么回绝,导致她完全没有认真听他在叽里咕噜说什么。
思索了许久,她分析出自己到底还是想做个体面人的,方才那泼妇般咄咄逼人的气势被薛薄眠瞧尽了去,回想起来,怎么都觉得尴尬。
“既然薄眠和薛姐姐坚持要赠,那凌奚只好收下了。”
先好好安置这枚贵重的钗子,等日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还回。
沈凌奚是这么打算的。
现在,她只想拉着薛薄眠逃离周遭人审视的目光,赶紧回家避避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