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故地

回住处的马车上,姚华音低头看着手中的南陵地图,问行云道:“你方才的话是浑说的吧?”

见血封喉世间少有,即便是吴绍渊这等出身在医药世家的人也对其知之甚少,桃夭是金无珠即位家主后才改进而来,这么短的时间内,行云不可能对它了解的这么清楚。

行云笑答:“不算浑说,金无珠改进见血封喉的配方只为了赚钱,不会让成然一劳永逸,否则生意就难做下去了,再说经过这一番折腾,南陵兵器上淬毒的事必定已经传开,韶阳将士难免心中恐慌,子钦这么说,算是给大伙吃颗定心丸吧。”

姚华音也知道这样做会动摇军心士气,卷起地图放在一边,语气略显无奈,“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否则如何向寿雍交差?眼下先要设法灭掉南陵世家,再联合成化虏一起出兵。”

行云赞同她的说法,坦言道:“成化虏一直都想与姐姐结盟,但以他的为人,遇事定会将姐姐推在前头,除非对他有利,否则是不会倾尽全力的。”

重逢这些天,姚华音还是第一次听行云说起成化虏的不是,回想那日她故意夸赞成化虏的样貌,行云醋意满满的样子,调弄之心又起,手肘搭在他肩上,半真半假道:“那你呢?会背弃你的主人,倾尽全力相助本城主吗?”

“姐姐!”行云虽说没有点透,却不相信姚华音看不出他假意投靠成化虏的目的,眸光闪动,眼里盛满了委屈。

姚华音笑着撇着脸,“行了,逗你的,不必当真。”

半个月后,王闯奉姚华音之命再次出击南陵南城,佯装大败而归,以他屁滚尿流的浮夸表现,成然都不得不相信韶阳休战三年,军中的战斗力已然降至谷底。

姚华音叮嘱王闯勤加练兵,无令不可妄动,与行云乘着马车向北回返,韩露也一路返回炎城。

阳春过半,紫云山上落英缤纷,清风拂过,无数片粉嫩的桃花瓣自山顶飘散下来,落在山下的河面上,飘过车窗前,清雅的香气充斥在鼻尖。

姚华音默然把手探出窗外,让一片片软骨香魂擦过指尖,行云眼神期待,见韩露沿着河边打马上前,冲着车窗道:“今年的桃花开的比往年还要好,主君不上山去看看?”姚华音没回话,任由车夫将马车停在紫云山下,行云扶着她下车,眼底笑意渐浓。

韩露知道姚华音钟爱这片桃林,便命人在山前山后修了石阶,方便她得空过来赏景。

接连养护了三年,桃林比之前更大更开阔,桃花层层叠叠,如烟似雾,花瓣娇艳欲滴,随着微风颤抖着,芳香沁人心脾,脚下如同铺了粉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柔软生香。

姚华音随意坐在树下,仰头看着花瓣掉落,行云与她背靠背坐着,享受这些年来难得的惬意安宁,香风拂起姚华音的鬓发扫在他面颊上,他侧目笑笑,轻柔地理顺了握在手中。

韩露终日忙于练兵,难得来山上看看,正挥着马鞭来回扑赶花枝上的蜂蝶,回头撞见自知唐突,遗憾地清了清喉咙,拱手道:“主君自便吧,末将军中还有事。”

脚步声渐渐远去,耳边只闻落花的簌簌声。

行云从前襟取出银铃悬在眼前晃了晃,发生叮铃铃的脆响,九岁那年,他与姚华音在这片桃林里追逐打闹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握着他手中的秀发被抽离出去,姚华音转头看过来,目光在银铃上停留片刻,挪动身体向后仰躺在树下,行云眼眸微动,攥着银铃躺在她身边,伸出手臂给她枕着。

阳光透过花瓣枝条,洒落一片细碎的光影。

姚华音枕在行云手臂上,侧过脸来看着他。眼前的一幕与少年时的记忆重叠,不禁令她心驰神往。他还像小时候一样,目光清冽,不染纤尘,让她很难想象他在欺骗她,施禁术折磨她的时候,这双眼里也曾经显露过狰狞。

三年前她在旧城主里动用机关,射得他伤痕累累,所有的仇怨都已经化解,她不再恨他。既然已经放手,就该永远放下,让她的子钦永远留在城主府内院的禁地里。

姚华音收回视线,凝望着摇曳不定的花枝,事成之后,便与他各奔东西吧。

行云目光不移地看着她,忆起曾经在桃林里对她许下的诺言,有留恋,也有伤怀。

日头渐渐偏西,姚华音站起身,轻轻抖落身上的花瓣,缓步向桃林外走。

“姐姐!”行云跟在身后开口唤她,却没有下文。

重聚不易,他倍感珍惜,很想重新对她许下一生的承诺,只是他曾经食言过,再怎么发自心内的诺言也一文不值,何况只要他还活着,便不能轻言一生,只有倾尽真心去爱她,保护她,在他濒死那一刻,才有资格向她道一句此生不辜负。

姚华音脚步顿住一瞬,继续顺着石阶向山下走。

长长的护军和玄衣铁卫开道,马车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过了金吾城后向西转弯,奔着盛国的方向而去。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来时的各色山花已经凋谢了大半,独留满山绿意郁郁葱葱。

姚华音没提起再次前往盛国的目的,行云便不问她,趁着停车休息的时候去山边采些狗尾巴草,回来编成小兔子给她玩。

姚华音忙着研究地图,乍看一眼说不喜欢,闲来时也会拿起来摆弄,行云兴致更浓,继续研究别的花样来装点马车。

收到姚华音到访的消息,寿谦早早在王宫门前迎候。一身绣着金纹的白色蟒袍看起来矜贵又斯文,颇有监国世子的风范,身边的曲南楼一身淡青色的罗裙曳地,姿容清秀又清冷,或许是寿雍不在的关系,看着比上次见时多了几分随意松弛。

姚华音放下窗帘,挽着行云下车,见到他那一刻,曲南楼的眸子明显颤了下,微低下头,遮掩面颊的红晕。

姚华音嘴角微挑,权当没看见,牵着行云的手上前向寿谦行礼,“兄长。”行云随之躬身。

寿谦没注意到曲南楼的异样,向姚华音点头致意后,目光在行云身上停留。

父亲寿雍对尤元子道长的话深信不疑,他听说姚华音身边的小道士同出自紫云山,见他灰袍素带,俊美挺拔,与姚华音举止亲密,不像是个道行高深的人,想来只是她身边得宠的面首,向他微笑回礼。

曲南楼脸上红晕未退,不敢抬眼,跟着飘飘下拜。

寿谦听说了姚华音亲自去往南安,两次向南陵出兵接连失败的事,猜到她的来意,请她进内殿议事,让曲南楼招待行云在外殿喝茶。

宫女端着茶盘进来,曲南楼接过,亲手送到行云面前,三年未见,她心绪久不能平,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避开又显得太过刻意,听他道了声谢,便往内殿里去了。

一片淡青色的裙角掩在内殿临门处,姚华音知道是曲南楼,不需要避讳,直接向寿谦道:

“兄长,并非是华音不尊父王之命,只是南陵在所有的兵器上都淬了毒,韶阳军心不稳,实在难以攻下。”

寿谦神色惊异,“兵器上淬毒?”

姚华音道:“是,南陵王勾结了南陵世家,以桃夭之毒淬在兵器上,触之即死,想攻下实在不易,小妹想请兄长帮忙,出兵灭了南陵世家。”

寿谦承诺过会助姚华音一臂之力,此时面露难色,低头道:

“若是姚城主遇险,轩举自当全力相助,但剿灭南陵世家这等事,没有父王的旨意,轩君不敢自作主张。”

姚华音猜到他不会同意出兵,抬眼对视他的目光,“上次华音离开盛都,在城外遭遇刺客,随行兵士死伤殆尽,两个贴身侍卫也命丧当场,是谁下的手,兄长想必心知肚明。”

寿谦瞳仁一震,姚华音身边随行的兵士不少,玄衣铁卫各个武功出神入化,有这等手段的不可能是寻常刺客,只会是寿诘。

事关盛国与韶阳的和平,又是自己的亲弟弟,寿谦不好接她的话,关切问:“姚城主可有受伤?”

姚华音移开视线,眼底闪过一丝冷笑,“我的马受了惊吓,无意间与行云闯入南陵世家,看见一封曲正风前辈写给南陵世家老家主的密信。”

偏厅门口的青色裙角骤然抖动,寿谦同时急道:“姚城主看过信上的内容?”

姚华音凝望着那片裙角,微笑着回:“当时性命攸关,小妹没有机会打开来看,这封信如今还在南陵世家的书房里,想必关乎着曲正风前辈被父王胁迫,郁郁而终的真相,新家主金无珠是个好客之人,兄长若想看,就亲自去求吧。”

内殿的门发出轻响,淡青色的裙角消失在视线里,姚华音转眼看向寿谦,“三年了,兄长当真还没有查到见血封喉吗?”

晚霞映的外殿里一片橙红,行云独自坐着喝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抬眼,曲南楼小跑着过来,蹙着眉问:

“行云道长,你和姚城主真的在南陵世家看见了我爹写给家主的密信?”

行云面色微凝,猜到是姚华音在内殿里说的,来不及揣测她的用意,点头道:“是。”

曲南楼语气更急,“道长看过信上的内容吗?”

行云不确定姚华音还说了什么,简略回:“没有。”

曲南楼紧攥着披帛,想不通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使得寿雍和父亲曲正风大吵了一架,还将她强留在韶阳三年作为要挟。泪意蒙住了双眼,曲南楼不愿让行云看见,转身离开。

行云看向紧闭的内殿大门,思忖了片刻,眼神渐渐澄亮。

须臾,大门开启,寿谦和姚华音先后迈步出来,行云迎上前,听寿谦吩咐内侍安排姚华音和他今夜留宿在王宫里。

还是上次住的宫殿,肃静又熟悉。

内侍送了晚膳进来,姚华音换了身更随意的衣裙,与行云对坐在桌前用膳,她不提书信的事他便不问,悄悄把她不爱吃的菜夹进自己碗里。

夜色渐浓,姚华音躺在床上歇下,与床相对处放着一张卧榻,行云与她面对面躺着。

月色清冷如旧,攻打南陵世家的事悬而未定,不知怎么,她不像上次那样辗转难眠,困的睁不开眼睛,裹着薄被沉沉睡去。

重聚以来,行云还从未与她同宿一室过,望着她安然的睡颜,听着她匀长的呼吸,久久舍不得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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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与女妖
连载中受雪流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