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南下

夜半时分,金吾城下火光燃动,几个守将排成一排,静候姚华音回返。

季震刚从韶阳赶来,站在城门前向西望着,直到看见将士们护着姚华音的马车回来,悬了一天的心才终于放下。

姚华音撩起车帘冲着他笑笑,马车迎着守将们的军礼驶进城门,季震随即上马,跟在马车后面。

军中的议事厅里灯火通明,季震做贼似的上下打量姚华音几个来回,含在口中关切的话咽进肚里,装作若无其事道:

“听先回来的将士说,主君去见成化虏了。”

姚华音点头,将寿雍命她对南陵出兵,回程途中遇袭后进入南陵世家,听见南陵王成然在兵器上淬毒的事一并细说了。

“我已经与成化虏谈好了联手的事,桃夭的毒性非同小可,不能硬碰硬,我打算亲自去南安一趟,先探清真伪,再设法联合成化虏一起出兵。”

季震嘴里嘟囔着骂了寿雍几句,浓眉一皱,质疑道:“那个王叔靠的住吗?”

眼下韶阳和成化虏面临着同样的强敌,通力协作势在必行,但姚华音看得出,成化虏绝不是个可以信赖的盟友。

“事在人为,本来我也准备与他结盟的,不过是寿雍突然插手,让计划提前些罢了。”姚华音沉吟了一瞬,又道:“我遇到行云了,跟成化虏要了他留在身边。”

三年前,卓一斗曾在密信中提到行云随他一起投奔成化虏的事。

俞家军与南陵有仇,姚华音知道行云此举必有谋划,正如他在马车上所说,还没到告诉她的时候,如果真如她猜测的那样,将来对韶阳大有用处。

时过境迁,她原本并不想再与行云有什么瓜葛,可既然在盛国重逢,天命也好,人为也罢,借小时候的情分让他为自己所用,总好过亲手把他推到与韶阳敌对的一方。

季震往她左肩上瞟一眼,满肚子阻止的话哽在喉咙里,侧开身无奈道:“你想怎样都行,可别再搞得血粼粼的。”

“放心吧,我与他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了。”姚华音承诺,随后郑重道:“这一战我来想办法,哥,韶阳就交托给你了。”

季震站起来拱手,“主君放心,末将自当誓死守住韶阳,绝不容许任何人进犯。”

姚华音起身扶了扶他的手臂,季震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浑厚的嗓音放低,“主君今后别再这样称呼末将,还是那句话,我季震永远都姓季,这件事你我心里知道就行了,别传扬出去。”

姚华音眉眼含笑,“我答应你。”

窗外银辉倾洒,似乎映入人的心间,淹没仅存的一丝猜忌,疲惫的身体也跟着放松多了。

金吾城内有一处府邸,是姚华音每次前来的临时住所。

凌晨,马车在宅院门口停靠,姚华音回到卧房,才觉得周身疲惫,掩口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坐在床头处脱下对襟外衣,啪嗒一声,折了两折的纸筒掉在地上,上面用红色丝线缠着,打着花结,正是从南陵世家的书房里带回的那一卷。

忙活了这么久,姚华音几乎忘了这卷书法的存在,弯腰捡起来,解去丝线展开纸筒,靠近灯烛下浏览了一遍,顷刻间睡意全无。

胸脯随着低笑声颤动着,姚华音看着纸上熟悉的笔迹,和落款处的曲正风三个字,脑海里上演了一出的震撼人心的情场大戏,少顷,她眼底凝起寒霜,攥着书卷道:“寿雍,果然是你!”

直到天明前,姚华音才倚在床头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听部下来报,季震已经回韶阳去了,与他前后脚,行云到了金吾城下。

窗外的日头还没升上三尺高,姚华音轻笑,前日让行云天黑前赶来,他倒是勤快,看样子后半夜就动身了。

抹胸裙一夜未褪,姚华音低头掀开一角,看着左胸上半寸长的伤口和淡红色的吻痕,一股热浪涌遍全身。

*

姚华音没有让行云进城,简单用过早膳,便乘着马车接上他,顺着山路向南而去。

雨后的天空蓝的透亮,山上各色的花争奇斗艳,香气伴着清凉的春风吹来。

行云望了眼马车前后长长的随扈队伍,缩回头,笑道:“姐姐,我们要去哪儿?”

姚华音转眼看他,如今的他比她高出大半头,身型仍然劲瘦,却添了几分成熟的模样,五官轮廓更深邃了些,看起来俊美清朗,又不失将门之子的英气,唯独那双明亮无尘的眼睛,还像个孩子似的。

“你想去哪儿?”姚华音收回目光,随口问。

行云双唇微启,本想说姐姐去哪儿我便去哪儿,又觉得有些矫情。

姚华音受命于寿雍,准备攻打南陵,眼下南陵与韶阳相邻的城池中,只有南陵南城是一片土壤肥沃的平原之地,需得从南安出兵,他猜出姚华音的打算,轻轻道了声“南安。”

左胸的伤口似乎还在随着马车的颠簸咝咝啦啦的疼,姚华音靠在椅背上,闭目掩饰心中的绮念,行云以为她昨夜没睡好,悄然挨回她身边坐好。

马车慢悠悠南下,一行七八天,姚华音时常在车里闭目养神,行云没机会与她畅聊,只坐在身边看着她,为她挡风添衣,他看得出姚华音还对他心存芥蒂,但丝毫不在意,经历了这么多,他还能陪在她身边,已经是老天眷顾了。

南安城更名后主君初次驾临,王闯轻车熟路,找来十数个乐师候在北城楼上,远远看见姚华音一行人的车马,对着众乐师卖力地指挥,一时间鼓乐齐鸣,热闹非凡。

三年不见,韩露也专程从炎城赶来相聚,站在城下不停挥手。

距离城下还有一段距离便听见吵杂的乐声,姚华音关上车窗,暗笑王闯太过浮夸,也为将士们振奋人心的面貌而欣慰。

这三年南陵王成然疲于应付王叔成化虏,姚华音又下令休战,与民生息,双方相安无事,驻守小许的顾去病也安分守己,炎城和南安一带除了练兵便是收缴粮草,已然摆脱了贫弱交加的状态,接下来就看与南陵的这一战了。

行云起初还向外望着,见姚华音嫌吵,也跟着推上车窗。

马车眼看着驶到城下,王闯叮嘱鼓乐声暂停,三步并作两步窜下城楼,韩露只觉得一阵风从背后刮来,卷的鬓发乱飞,回头,嫌弃地瞪他一眼。

随行的兵士们分立于两侧,车夫收紧缰绳 ,杌凳放下,王闯和韩露当即半跪下施礼,抬眼时,见行云跟着姚华音下了马车,两人脸色瞬时一变。

姚华音正朝这边看过来,王闯保持着笑脸,倾身往旁边凑了凑,一动不动的嘴唇里发出含混的声音,“他怎么也来了?”

韩露看见行云眼里直放光,手肘怼开他道:“主君的事轮得着你管!”

王闯毫不客气地回怼,脸上笑容不减。

他怎么也想不通季震能征惯战,器宇轩昂,长的也不算丑,怎么就会输给眼前这个小道士,明明行云三年前就被赶出城主府,如今竟然又回来了,还听说投靠了南陵王叔。

只是三年前他在王盘岭上立功不小,王闯对他尚存三分敬意,尽力克制住不满的情绪,嘴角向上用力,几乎要翘到眼睛底下,活像一只木偶。

姚华音让二人起身,走近后问了几句城中的近况,和行云再度登车,王闯骑上马,亲自在前边引路,韩露紧跟在后面,城楼上鼓乐声又起。

将军府内茶香四溢,王闯边给姚华音倒茶边偷瞄着行云,嘴里不停念叨着季大将军神勇无敌,季大将军忠心耿耿,季大将军是男人堆里的翘楚,季大将军是主君最信赖的人……挤兑够了行云才坐下,问起姚华音此次来南安的目的,获取韩露白眼无数。

行云看出王闯对他有意见,心中不解,也不与他计较,垂着眼睫,猜度着姚华音下一步的打算。

姚华音一路车马劳顿,静默着品茶,听王闯念叨完才道:“我来南安,是要命你率军进攻南陵南城。”

王闯兴奋地窜起来,拍着胸脯保证,“主君放心,末将一定不会让主君失望!”

三年前他被季震调回韶阳,没机会参与南安一战,憋的心痒难耐,好容易等到大展拳脚的机会,却听姚华音道:“不必取胜,打不赢退回南安便是。”

王闯瞠目,“啊?”韩露在一旁幸灾乐祸,一口茶水喷出来。

行云眼底无波,心知姚华音如果只是下令出兵,没必要亲自赶来南安,顶多派季震前来督战,王闯也很快反应过来,垂着眉眼地坐下,静待主君吩咐。

姚华音连喝了几口茶提神,接着道:“寿雍命我出兵南陵,听说成然勾结南陵世家,在兵器上淬了桃夭之毒,贸然对敌伤亡难以估量,你只需装装样子给寿雍看,随便带回几件南陵的兵器,之后再做打算。”

七日后,王闯亲率万余人,举着盾牌,浩浩荡荡向南进发,遵照姚华音的意思,雷声大雨点小,趁着南陵军出城迎战,收了些长枪和弓箭佯装败退,返回南安,伤亡几可忽略不计。

一柄长枪和一支弓箭并排摆放在将军府的案台上,韩露从没听说过“桃夭”,先围过来左看右看。

正午的阳光下,抢尖和箭簇上诡异的蓝紫色微光隐约可见,成然勾结南陵世家,在兵器上淬毒的事已是铁证无疑。

以往对战时,兵器带毒的情况不算少,但毒药珍贵,一般只用于对付敌方将领,随便一只兵器都淬了毒的实属罕见。

行云凑近枪尖闻了闻,上面若有似无的木质清香提醒着那日在林中遭遇暗器,亲口为姚华音吸出毒血的经历,视线不觉间与对面的姚华音相撞,脸上泛了红。

姚华音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左胸上早已愈合的伤处仿佛又跟着心脏的节律跳动。

王闯一身铠甲还来不及脱,想到这些年来打的第一场“败仗”就觉得丢人,掐着腰走来走去,回头撞见两人神色,嘴一撇,暗自为季震惋惜,韩露也刚好抬头,羡慕地看起热闹。

行云脸红更甚,勉强收敛心绪,清了清喉咙道:“桃夭是由见血封喉演化而来,毒性锐减,淬在兵器上只能保持百日,遇到雨水效力更短。”

姚华音回眸看他,王闯和韩露二人异口同声,“你怎么知道?”

行云道:“我卜卦卜的。”

姚华音哂笑,王韩两个对望一眼,将信将疑。

行云谦逊地笑了笑,“紫云山的占卜之术天下闻名,医术也有些名气,我自小跟着师父修习,不会看错的。”

早年间紫云山的医术的确冠绝天下,这些年战事频发,山上的道士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一幅空架子,但名气还在,王闯和韩露对行云的话深信不疑,对接下来的战事更多了几分信心。

姚华音趁机吩咐王闯:“半个月后再次出击南城,还是佯装败退,保存实力要紧,之后听本城主号令,再真正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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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与女妖
连载中受雪流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