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绩公布的早晨，沈星遥在布告栏前被挤掉了第二颗纽扣。他弯腰去捡时，看见江野的名字赫然印在年级前五十的红榜上，物理单科成绩比他高出三分。纽扣滚到一双磨砂黑球鞋旁边，江野用脚尖抵住扣子，弯腰的动作带起一阵松木香波的气息。
"恭喜。"沈星遥接过纽扣时，指尖蹭到对方掌心的茧。江野迅速缩回手，耳后泛起可疑的红晕，却在转身时故意用肩膀撞了下正偷拍他们的女生。手机镜头歪斜的刹那，沈星遥看见锁屏壁纸是张星空照片——猎户座三颗腰带星被标记成醒目的红色。
午休时班主任宣布了天文竞赛组队通知。沈星遥作为物理课代表正在登记名单，钢笔突然被抽走。江野的报名表拍在桌上，墨迹未干的"搭档"二字力透纸背。王睿在后面阴阳怪气："吊车尾也敢报竞赛？"江野头都没回，反手将钢笔掷进对方笔袋，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外两只麻雀。
放学后的实验室弥漫着氨水味。江野调试望远镜时白大褂袖口沾了硫酸铜溶液，蓝绿色结晶像一小片星云。沈星遥递去棉签，对方却直接扯过他的实验报告纸擦拭，泛黄的纸张瞬间印出化学方程式般的蓝色纹路。
"猎户座大星云。"江野突然指向窗外。暮色中的云层缝隙里，确实有模糊的光斑闪烁。沈星遥凑近望远镜时，镜筒上残留的体温烫得他睫毛轻颤。视野里旋转的星云像被搅散的牛奶，焦距突然清晰时，他听见江野的呼吸声近在耳畔："看见M42了吗？"
实验记录本被风吹开，沈星遥发现江野的笔记里夹着张皱巴巴的图纸。展开是手工制作的星盘，黄道十二宫边缘标注着细小字迹——"沈星遥生日当天的星空"。星盘背面还有未擦净的铅笔痕，能辨认出"十周年"和"礼物"的字样。
竞赛集训第三天突降暴雨。沈星遥在器材室找到浑身湿透的江野时，对方正对着淋湿的星图手稿皱眉。白炽灯下，他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图纸上晕开墨迹，将仙女座星系染成模糊的泪痕。沈星遥递去毛巾的瞬间，窗外炸响的惊雷震落了柜顶的盒装滤光片。
玻璃碎裂声里，江野条件反射地将沈星遥护在身下。锋利的碎片划过他后颈，在制服领口留下暗红轨迹。沈星遥用镊子夹出玻璃碴时，发现他肩胛骨上有道月牙形旧疤——十二岁那年江野翻墙给他送退烧药，摔在碎酒瓶上留下的。
"别碰。"江野抓住他手腕，掌心的温度比发烧时的额头更灼人。潮湿的空气中，沈星遥数到第七下心跳时，对方突然松开手："你那天为什么转学？"
雨声骤然放大。沈星遥的视线落在江野锁骨处的银色链坠上——那是枚被做成项链的老式钥匙，与他们童年秘密基地的挂锁是同一把。十年前不告而别的清晨，他把钥匙塞进了江野家的信箱。
"父亲工作调动。"沈星遥转动着滤光片残骸，"在温哥华的第一年，我寄过二十七封信。"他看见江野的瞳孔剧烈收缩，喉结滚动出吞咽疼痛的弧度。潮湿的制服布料下，少年胸膛起伏的频率突然与雨滴砸在铁皮屋顶的节奏重合。
江野从钱包夹层抽出张泛黄的明信片。沈星遥认出是自己十二岁在斯坦利公园拍的，背面还有被橡皮擦反复涂抹的地址痕迹。"每三个月换次邮箱。"江野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怕错过你的信。"
暴雨持续到深夜。他们挤在器材室唯一干燥的角落分食便利店饭团，海苔碎沾在江野嘴角时，沈星遥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指尖触碰皮肤的刹那，江野突然咬住他的手指，犬齿在指节留下轻微的压痕，又迅速用舌尖抚过那处泛红的皮肤。
"标记。"江野的耳尖红得能滴血，却固执地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沈星遥肩上。混合着松香与雨腥的气息笼罩上来时，沈星遥发现袖口内侧用银线绣着"SY"——他名字的缩写，针脚细密得如同星图上的经线。
天文竞赛前一周，江野消失了三天。沈星遥在篮球场边的梧桐树下发现他时，对方正用瑞士军刀在树干上刻辅星位置。树皮碎屑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之间，沈星遥看清那刻的是大熊座ζ星——他们童年约定过的"指路星"。
"便利店排班冲突？"沈星遥递去冰镇乌龙茶。江野接过时铝罐上的冷凝水打湿了两人交叠的指尖，他摇头时发梢甩落的水珠在夕阳下呈淡紫色："奶奶肺气肿住院。"
次日清晨，沈星遥的课桌里多了盒手制曲奇。烤焦的边角被仔细修剪过，糖霜写着歪歪扭扭的"谢谢"。他咬到第三块时尝出熟悉的咸味，掰开发现夹着张医院缴费单的复印件——收款人赫然是"江美玲"，金额栏的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午休时沈星遥去了市立医院。在呼吸科走廊尽头，他看见江野正弯腰给病床上的老人读报，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侧脸投下琴弦般的阴影。床头柜摆着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与童年野餐时江野给他做的如出一辙。
沈星遥转身时踢倒了垃圾桶。江野追到电梯口，白大褂下露出便利店制服裤脚，膝盖处还沾着厨房油渍。"竞赛资料我整理好了。"他把U盘塞进沈星遥口袋，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别告诉任何人。"
决赛前夜，他们在天文台通宵调试设备。江野修改折射镜参数时，沈星遥发现他手机屏保换成了实时星图，左上角浮动着小小的倒计时——距离某个日期还有17天。后半夜江野靠着赤道仪睡着，沈星遥替他调整睡姿时，在工装裤口袋里摸到张对折的志愿填报草稿，第一栏写着与他相同的大学代码。
凌晨四点，江野突然惊醒，抓着沈星遥的手腕冲向露台。英仙座流星雨正划过天际，第一颗火流星坠落的瞬间，江野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声浪被突如其来的欢呼淹没，但沈星遥从他嘴唇的翕动读出了内容："十周年快乐。"
返程大巴上，江野靠着沈星遥肩膀熟睡。阳光穿过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在沈星遥锁骨处摇晃，像只振翅欲飞的凤尾蝶。沈星遥轻轻拨开他额前碎发，发现那道眉骨上的旧疤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唯有指尖触碰时才能感受到细微的凹凸。
获奖证书寄到学校那天，江野在校门口被三个混混围住。沈星遥赶到时，看见他正用获奖证书卷成的纸筒格挡挥来的钢管，裱框玻璃在水泥地上碎成银河般的闪光。当钢管即将砸向江野右臂时，沈星遥抄起垃圾桶冲了上去。
混战中江野把他护在身下，沈星遥听见钢管砸在骨头上的闷响，紧接着是江野压抑的闷哼。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江野染血的手指突然抚上他脸颊："别哭，星星掉下来了。"沈星遥这才意识到自己睫毛上挂着水珠，在夕阳下折射出七种颜色。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里，沈星遥给骨折的江野喂水。对方固执地用左手在病历本背面画星轨图，铅笔尖几次戳破纸张。"为什么打架？"沈星遥按住他发抖的手腕。江野沉默了很久，最后把手机推过来——屏幕上是王睿发的匿名帖，偷拍他们天文台通宵的照片配着恶毒的揣测。
石膏拆线那天，江野带沈星遥去了城郊荒废的气象站。生锈的铁门钥匙正是他脖子上的挂坠，锁芯转动时发出童年记忆里的咔哒声。阁楼地板上摊着手工制作的太阳系模型，水星轨道上贴着沈星遥十岁画的歪歪扭扭的火箭。
"每年做一个。"江野指向墙角排列的九个不同材质的模型，最新的那个用竞赛奖金买的黄铜构件还在反光，"等你回来验收。"沈星遥蹲下身，发现海王星底座刻着行小字："光速是每秒三十万公里，我想你的速度是每秒一次心跳。"
黄昏的风掀起尘封的星图，沈星遥在飘落的纸页间看见自己寄出的二十七封信——每一封都被小心塑封，按日期排列在铁皮盒里。最上面那封的邮戳日期显示是七年前的今天，信封背面有江野后来补写的批注："今日晴，猎户座可见度70%，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