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京

赵幼清定睛一看,还真是,本该写“山阴张侯”却瞧成了“快雪时晴”,只得将纸团成团,身子向后一仰往火盆里“咻”的一掷。

淳于镜原本单手撑脸歪着瞧他,青烟升腾之际,忽地倾身靠近,“昨夜偷摸斗蟋蟀去了?”他指尖虚虚点在对方脸蛋儿上,“我瞧你眼下有些发青。”

赵幼清天生肤色皙白,平日玩闹时稍微捏一下他的脸都红馥馥一片像挨了天大的欺负,更别说没睡好。

“明儿不是寒食节?原想提前躲个懒,谁想早起被千方百计给弄醒了……”赵幼清掩面打了个哈欠,袖口金丝银线绣的雀鸟在晨光中忽闪忽闪,环顾四周,忽然纳闷道:“噫,邢朗没来?”

作为大俞朝中央官学之一的国子监,内部分成明性、思修、志道三堂,依次为初级、中级、高级。

每年,国子监都会通过不同渠道从各地招收十三到十六岁的学子,分入明性堂各个斋舍,统一修习儒经,待一年之后考试合格,他们便可升入思修堂继续读书。至于志道堂,则是最后一年根据个人意愿与学识高低,专攻算学、书学,律学等科目,需得经史皆通,文理具优才可编入。

比如赵幼清,就分入了思修堂的问渠斋,而此斋内真正和他交厚的不过工部尚书家的三子秦骁、户部侍郎嫡长子淳于镜,以及镇国公府的邢朗。

这几人远远儿瞧着俱是锦衣玉貌的世家小少爷,实则个个淘气爱捣鬼,素日焦不离孟,聚在一起便吃喝玩乐或琢磨些促狭主意胡闹。

此刻赵幼清东张西望都找不见那个常横卧在后排的黛色身影,难怪要问。

“听说邢朗和祭酒告了假。”淳于镜眼尾扫过斜后方空着的座椅,问道:“你有事寻他?”

赵幼清彻底没了临帖的心情,瘪着嘴将羊毫搁在水晶山石笔架上。

心说他今日都来学里了,邢朗那家伙居然舒舒服服在府里睡大觉,顿时酸起来:“我是怕他落下学业,回头叫人把功课送一份到国公府去。”

淳于镜一双桃花眼含笑,也不戳穿他。

秦骁却抢白道:“得了吧!我看你是埋怨邢朗逃学没带你。”

众人都捧腹大笑,赵幼清更想到,若他今日不来,压根儿就不会有被严先生罚抄这档子事。

正悔不当初呢,忽地被秦骁伸手勾住脖颈,“干脆咱们散学一块儿闹他去!正好我那有新鲜鹿肉,带去邢朗院子里用鸡汤涮着吃,再配上一坛石冻春,那滋味,啧啧。”

赵幼清被说得心动,不过:“你们去吧,我长姊今日归宁,我想早点儿回去迎她一迎。”

“行吧。”秦骁将目光投向正在整理书匣的淳于镜,谁知对方也不去。

“连你也要扫兴!”秦骁捶案,赌气道:“真当我耐烦同你们一起?若非要趁着倒春寒这最后几日涮锅子吃,等天暖了,谁理会你们,不去也好,我自个儿就酒吃一整块儿。”

赵幼清随他去拍桌子发泄,转向淳于镜道:“我是因为家姊,你怎么也不去?我记得你是最爱吃鹿肉的。”

“就是!”秦骁还想争取,“咱们架上菊花锅围着炉子一坐,半烤半涮,既投壶又吃酒,多有趣儿……”

淳于镜有些讶异,看向两人说:“你们不知道?”

“知道什么?”

“公主府的那位小王爷要回京了。”

若寻常提一嘴,那么多王孙贵胄赵幼清可能还真不明白在说谁,但缀上“公主府”这三个大字,可就只有一位,即当今圣上胞妹永嘉公主的独子——李濯。

据说今上当年还是王爷时,由于精明强干且深得先皇眷顾招致东宫猜忌,在夺嫡之争中九死一生,是多亏了永嘉公主与驸马鼎力襄助才顺利继位。

因二人有从龙首功,况且李濯又是皇帝毋庸置疑的亲外甥,故此从出生起便被天子以舅父之尊逾制施恩,不仅常被召入宫教养,更是为了他破例封驸马为王。

彼时台谏哗然,奏折雪片一般飞入皇帝案头,要么说驸马德行功绩尚不足以封王,要么拿“若无救驾之功或泽被苍生之伟业,非李氏不王”的祖训力谏。

本以为遭受到如此阻力圣上便会收回成命,谁知对方竟直接赐李濯皇姓,还笑言:“朕与皇妹同气连枝,与甥子血脉相承,何分内外?”

如此殊荣,实乃旷古罕有。其时虽物议沸腾,然圣眷如江河倾注,群臣百姓亦只得叹一句天家骨肉情深,再无他言。

在赵幼清看起来,也觉着圣上对这位小王爷好的有些过分,倒不像外甥反像他亲儿子。

估计当时言官没有继续反对,也是怕他们一想出什么新理由,皇帝就要灵机一动再搞个赐国姓之类的大动作,算了算了,反正再养个王爷也不花自己的银子。

“那位回京,与你我又有什么相干?”赵幼清半边身子趴在桌上凑过去问。

淳于镜抬起眼眸,“前几年犬戎人不安分总犯关,可还记得?”

赵幼清点点头,他记着当时这位小王爷自请戍边,闹得太后都无法。

淳于镜笑意有几分无奈,“总之他如今带着降书凯旋,人还未抵京,便先递折子要圣上增设兵士抚恤司。本来每年的军费就不少,如今他一开口就要给阵亡将士和伤兵要这个数……”

淳于镜拿手比划,看的赵幼清和秦骁都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这么多?”赵幼清低声惊呼,他不通军事都瞧出来这位小王爷是狮子大开口,立时对此人鄙夷起来。

就算皇帝是他亲舅舅也不能这么糊弄吧,要这个数,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想中饱私囊么?

淳于镜喝了口侍童送上来的茶,继续道:“这位小王爷的性子,连圣上都压制不住,兵部那些人哪敢直面其锋?”

“所以就将烫手山芋丢给了户部?”赵幼清思索片刻。

“听说户部尚书为这事都急出病了,如今正在家卧床修养。”淳于镜眉眼低垂把玩着手中茶杯,也不知信了没信,“总之如今大小事情都落在我爹身上,近来气就没顺过,连姨娘去送个参汤都要被骂出来。你们说,我何苦在这个当口惹他不快,若半夜回府时正好跟兵部转来的军需单子一齐撞见他,不被泄气才怪。”

赵幼清颇为同情地拍了拍淳于镜肩头,“等这事儿过去了 ,我邀大家一起到我院子里吃拔霞供。”

及至正午,日头往上攀,《孟子》扉页也逐渐染上一层细密金粉,散学鼓敲响时,月色已经洒满国子监,红墙内朵朵白玉兰迎着冷霜瑟缩吐蕾。

好容易挨到散学,赵幼清一路飞奔到门口跳上马车,“快快快,我大姐怕是已经回去了。”

本来赵幼清最后一堂课已经假借出恭提前逃了出来,怎料半道碰上严允执,拉住他讲了好一通废话,最后果不其然没能赶在他长姊进门前回家。

等过了角门,赵幼清远远儿的就望见垂花门前挂的两盏描金缠枝花卉羊角大灯,旁边站着的一人似乎在等他们,瞧见了马车忙一路小跑奔过来。

“咱们家大姑奶奶已经回来了!这会子老太太、太太、大少爷和少奶奶都在花厅陪姑爷用茶呢。”赵幼清的奶哥哥周铨手里提了盏红亮亮的灯笼,给主子脚底照着光,见对方不要人扶直接就往下跳,惊呼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求求您脚下慢着点儿。”

“放心,比这高的我都跳过呢,摔不着。”

赵幼清一路健步如飞,刚踏进碧桐院便被秋砚急匆匆拉着换掉上学时的衣裳,重新穿了件雪青狐腋箭袖,外罩蜜合缎绣平金云鹤袷褂,袖口和领子均围有薄薄一圈水貂毛,白绒绒的,轻巧又暖和。

衣裳换毕,赵幼清抬脚往花厅去见客,两个大丫鬟跟在他后头一路小跑,霎时间脚步纷乱,衣袍摩擦和环佩玉声在廊檐下蔓延开来。

“是幼清来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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