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完了光荣先驱馆,又去了蚁帝国罪证陈列馆。
蚁帝国罪证陈列馆,是用来保存蚁帝国在两次侵略星联邦时犯下的罪行的各种证据的。这个场馆的占地面积很大,里面馆藏众多,有视频影像、资料记录、场景模型等,还有数以万计的蚁帝国的虫族士兵在屠杀星联邦人时使用过的工具……
这一件又一件的文物,勾起了方彻心中不好的回忆。
前世,蚁帝国的虫族士兵也是这么对待地星人的。
穆亦冬感到毛骨悚然,他凑到方彻耳旁,小声说:“星联邦国力完全能抗衡蚁帝国,但蚁帝国还是留下了这么多罪证……”
场馆越大,馆藏越多越丰富,就越能直观的展现蚁帝国的残暴。
方彻和穆亦冬这两个前世的战争亲历者都不用看这些,也完全可以共情星联邦人的感受,那种刻骨铭心的悲痛、愤怒与恨意……
“嗯。”方彻道,“而且这些还是有记录的。
“那些蚁帝国未能被记录下来的罪行,那些默默死去的星联邦受害者,一定还有很多很多。”
星联邦人的伤亡数总共加起来,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那是由一个个含恨离去的生命组成的,鲜血淋漓的数字。
而且蚁帝国至今仍未对星联邦道歉。
想到这里,方彻不寒而栗。
馆内的气氛格外沉重,前来参观的人们都神情紧绷,一言不发地看着陈列的馆藏,大概是想将那些沉痛的历史牢牢地铭记在心中。
方彻和穆亦冬走出蚁帝国罪证陈列馆时,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的时间了。看完那些展现了蚁帝国恶行的证物以后,他们都实在没什么心情再继续去别的地方参观了,于是在最近的饭馆里匆匆吃完了晚饭,就回家了。
当晚,方彻坐在家中的沙发上,莫名想到了肯德里克曾经说过的一些话。
“但我又能怎么办?向外转嫁经济矛盾么?还是武力对外扩张?
“根本不可能做得到,我们打不过任何人!”
肯德里克说得很对。地星之所以会爆发内战,正是因为内部的矛盾已经积攒到了根本不可能调和的地步了。
一般情况下,内部的矛盾大到这种程度,人们是会去问责统治者的。
但统治者往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为了保住自身利益,他们通常会试图向外转嫁矛盾,或者让内部矛盾无限细分,煽动人们内斗。总之就是用尽各种手段以降低人们对主要矛盾的关注度。
德怀特讨伐星际海盗就是一种向外转嫁矛盾的异化体现,因为肯德里克解决不了地星真正的病根——贵族,且地星附近强敌环伺,也没法向谁宣战,便只能拿星际海盗开刀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星际海盗和贵族之间的联系的紧密程度,所以导致了德怀特的死亡。
蚁帝国不光打过星联邦,也打过黑蛇星和银蛇星,未来还会跑来打地星……这帮虫族就跟疯狗一样满世界乱咬人,十有**正是因为他们的虫女皇对自家内部存在的问题束手无策了,而外边还有他们能欺负两下的小国。
但如果蚁帝国周边的这些国家,全都变得强大到令他们望而却步,能不能让蚁帝国自己先内爆了……
不。方彻赶紧摇头。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怯战想法,不做好最坏的打算,而是寄希望于敌人出错,这种思想既幼稚又愚蠢。
要把所有可能性全都提前考虑到,听从喻政罡的指挥和安排,这才他是应该做的。
第二天,方彻和穆亦冬又去参观了星联邦一些历史名人的故居。
他们来到了宁祺、阿纳托利和亚历珊德菈曾经的住处。
亚历珊德菈和阿纳托利是姐弟,关系密切,因此他们的故居挨得很近。宁祺是阿纳托利的爱人,两人自然是住在一起。所以这次正好可以走一趟就把这三个人的故居顺着一起参观下来。
亚历珊德菈生前居住的地方相当简朴,是一座低矮的小平房,在不大的院子里,立着她的雕塑——
那是一位非常慈祥的老人家,她容貌端正,有着一头白色的短卷发,蓝眼睛弯弯的,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一旁茶几上的全息屏幕中记录了她的大致生平经历。
亚历珊德菈几乎是将自己的一生都丰献给了星联邦,然而,晚年的她却患上了癌症,最后是在病痛的折磨中与世长辞的。
除了十元钱,她没有留下任何遗产。
方彻心情复杂:“似乎不少英雄伟人明明做了很多好事,但却并不能安享晚年。”
他觉得这非常不公平。
“但以唯物的角度看,却很合理。”穆亦冬说,“好人往往会牺牲自己,造福他人,长年累月下来身体自然会垮,到了晚年,体内积攒的病痛会一并爆发。
“这便是‘积劳成疾’。”
而许多坏人之所以能够到最后都活蹦乱跳的,也正是因为他们十分擅长投机取巧,不肯让自己吃哪怕一丁点苦。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身体自然就不太可能出什么毛病,也理所当然的安享了晚年。
据史料记载,亚历珊德菈身旁的人时不时会劝她注意自己的健康,可她依旧总是不管不顾地超负荷工作。在其他方面,她总能虚心考虑别人的建议,唯独这一点是任性到底。
按照唯心的说法,或许神真的存在,或许神也对亚历珊德菈于心不忍,一次又一次地派使者去帮助她——让她身边的人劝她劳逸结合。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燃尽了自我。
所以并非好人不长命,而是好人选择了以长命为代价,换取由自己肩负起这沉重的历史使命。
“……嗯。”方彻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非常清楚,自己并不希望喻政罡他们最终是这种结局。
亚历珊德菈的屋子内部很朴素,只有她和她妻子最简单的生活必需品,剩下的全都是书。
亚历珊德菈十分喜爱阅读,她有整整一屋子的书架,书架上放满了纸质书,那些放不下的书则挤在茶几、桌椅、床头……甚至是墙边。现在会有人定期来这里,保养她生前的藏书。
宁祺和阿纳托利的故居差不多也是这样简单。不过宁祺爱好搞音乐,所以他们的家中有不少唱片和音乐设备,还有阿纳托利喜欢的各种机械模型。
除此之外,宁祺和阿纳托利还有研究项目,因此,为了能够随时将突发的灵感记录下来,他们在家中备了很多纸,屋子里全是只有这两个人才看得懂的跟鬼画符一样的手写稿。
其中一张纸上写着“一切生命皆为低熵体,一切智慧生命皆为低熵体和逆熵者”。
方彻知道,这段话出自宁祺和阿纳托利共同创作的《熵减论》。
“熵”起源于热力学,用来度量事物混乱的程度。熵值越大,意味着事物越混乱无序;反之,熵值越小,就意味着事物越条理有序。
物理概念中,熵值在孤立系统内恒大于零。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热量必然从高温物体流向低温物体,其过程不可逆。因此,能量是不可能被完全转化的,在能量转化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不可利用的“废能”。
结合热力学第一定律——孤立系统内能量永远守恒,可知:宇宙总质量保持不变,宇宙中的各种能量在转化的过程中,只会产生越来越多的“废能”,让星体熄灭、生命死亡、文明终结……直至整个宇宙内的可利用能量完全消失,变为一个充斥着“废能”的混乱无序的混沌体,即为——宇宙的“热寂”。
热寂,意味着宇宙的熵值到达了上限。听起来相当绝望,因为这意味着文明的结局必然是灭亡。
但孤立系统内熵增是不可逆的,所以热力学第二定律,又称“熵增定律”。
不过,宁祺和阿纳托利生前似乎有在研究逆熵的可能性。二人认为,所有生命都拥有与外界交换能量,保持自身健康、有序,让自身的熵值持续降低的能力,因此一切生命都是低熵体。
而智慧生命体更是拥有改造环境、建立秩序的能力。文明本身就是有序的,所以他们认为,智慧生命体不但是低熵体,某种意义上更是“逆熵者”。
于是,宁祺和阿纳托利写下了《熵减论》,试图论证熵增有可逆的方法。可惜两人只写了个序章就死了,因此“智慧生命体是逆熵者”的概念被很多人驳斥了。
看来这张纸就是他们当年的手稿了。
这些手稿都是复印件,因为原件很多涉及机密,所以早在一开始,它们就都被送去珍藏了起来,只挑选出一小部分纯粹只有观光纪念价值的复印件放在宁祺和阿纳托利的故居里对外展示。
方彻逛着逛着,来到了阿纳托利的书房的门前。
他轻轻地推开了木质的房门。
房间内空无一人,唯有一个男人站在阿纳托利生前使用过的书桌前。
男人赤红的长发披散着,已经长到了小腿处。他的身后悬着一对黑青渐变的光翼,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方彻愣住了。
这是……
男人察觉到了方彻的存在,缓缓转过头,静静地看向他,目光中没有任何感情,冰冷得仿佛死物,脸上的微笑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实感。
他的面容美得无可挑剔,绿色的眼珠很漂亮,如沙弗莱石般剔透夺目,一身白色的军礼服勾勒出他修长完美的身形,衬得他无比神圣迷人,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穿着神装的神明。
以男人为中心的四周,时间与空间仿佛被扭曲撕裂了一般,方彻在注视着他的时候,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虚无,如梦境般迷幻。
不。
这家伙既不是人,也不是神,他给人的感觉像是某种物质,是某种客观存在的现象或规律。
“是你!”方彻脱口而出。
他认出了,正是这个男人将时间回溯到穆亦冬死亡之前,让他能够顺利救下自己的爱人的!
如果没有他,穆亦冬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你——”方彻对男人喊道,
“——谢谢你!”
赤发男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
下一秒,他瞬间消失,只留下漫天红色的玫瑰花瓣。
方彻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而这时,那些红玫瑰花瓣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找穆亦冬去了。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仿佛他被什么东西篡改了认知。